午后的太阳很大,阳光很耀眼。一抹抹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本来一片沉寂的酒楼忽然间有了生机。
青衣人的脸看起来已不是那般白,阳光下,竟泛起了近乎神的光彩。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孤寂,但贞明怎么也想不到,首先说话的人竟是一直平静得就像一渊湖水的青衣人。他说的话,贞明更想不到。
只听他说道:“他可以走吗?”他的目光扫向了贞明。
贞明一颤!
“不可以。”
说这句话的赫然竟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的人已经很老了,但一双眼睛却依然像年青人一般敏锐,一般有光泽,他的话同样铿锵有力。
他又说道:“在这里的人,谁也不可以走。”
贞明脸色微变,大喝一声道:“谁稀罕你放我走,你便是求我走,大爷今天也不走了。”她并不是气老人,她一向是个尊老爱幼的人,她只是觉得像他这种年纪的人本不该说这种话的。
青衣人低下头,便不再说话了。
二十个人,二十双手,就像一张网,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走。
因为跟在那人身后的一群苍蝇,此刻已让他全部抓在了手里,一只不漏,而且很快这把苍蝇已塞在了他的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贞明只觉胃部开始痉挛,她忍不住想吐,可是她到底没有吐出来。
几个人似乎见怪不怪,静静的看着他把苍蝇嚼烂,再吞到肚子里;那两个天仙美人似乎也忍受不了他这种做法,痛苦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那人不知嚼了多久,也不知吞了多久,然后他张开嘴,望着众人重重的哈了一口气,一股臭气便从他的嘴里冲出,贞明忍不住又想吐。忽然那人面庞抽搐了一下,竟变得难受起来。
青衣人笑了。看别人吃苍蝇,非但没有半点反应,而且还能笑,贞明和另外十九人不禁暗道:“此人定力之高,果然远非一般。”
青衣人叹道:“苍蝇吃苍蝇,岂非跟人吃人一般。可是苍蝇吃多了未必是好事,那边有酒,你不妨过去,喝上两口,我保证你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
那边是他方才坐的桌子,上面有两坛酒,他只喝了不到半坛。
吃苍蝇的人,他的名字也叫苍蝇。苍蝇恨恨的望了青衣人一眼,他嘴角动了一下,仿佛要说话,却又半个字也没有说。
“去吧。”
苍蝇居然当真扑了过去,提起一坛酒便往嘴里灌,不是两口,而是一整坛。一坛酒下肚,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好了许多。
青衣人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们也喝点吧,我知道你们也都是要喝酒的。”
没有人去拿酒喝,甚至连动都没人动一下。
青衣人叹了口气。他从来不拒绝别人请喝酒的,可是拒绝他的人却不少,今天便有十九个。
白发老人冷冷的道:“龙魂,要找到你可不容易。”
什么他就是龙魂,青城侠龙魂?贞明一颗心简直要蹦了出来。她此番西来中原的主要目的便是亲眼见见这位神乎其神的龙魂。龙魂这两个字,在她脑中出现了不下千次,龙魂的样子,在她脑中想象了也不下千次。可是谁会想得到这个自己一心想见的人此刻竟坐在了自己面前,而且还和自己喝了半天酒,说了半天话。
天下的事真的很有趣,你想他的时候,他似乎有意躲着你,可是当你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他却突然间蹦到了你面前。
于是乎,贞明又傻傻的愣住了。
这个自己仰慕已久的青城大侠终于出现了,而且就在她面前,近得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看来这次非但求她不会走,只怕两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走的。
当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贞明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在意她在想些什么。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人。
青城侠龙魂。
龙魂叹了口气,说道:“龙魂并不是一个难找的人。”
白发老人冷笑道:“是吗?”
“如果龙魂是一个难找的人,你认为你们此刻能见到我吗?”
白发老人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下来,他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我非但知道你们要来,我本身就在等你们来。”
白发老人的脸色又变了,另外十九人的脸色也在同一时间改变。
忽然,白发老人眼中竟有了一团怒火,他冷冷的道:“想不到田老四,竟敢出卖我们?”
龙魂叹道:“为什么是他出卖你们,难道不是你们让他找我的吗?不管怎么说,他答应你们的事,他终究完成了。”
白发老人“哼”了一声。
龙魂又倒了一杯酒,慢慢泯起来。
“来,龙兄,小弟陪你喝。”贞明含笑着,也倒了一杯酒。二人便这样旁若无人的对饮起来。
龙魂瞧着贞明喝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想不明白,此时此刻,她一个外人何以反而如此镇静,而且如此高兴,居然半点也没有身处险境的意思。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贞明的内心想法呢?也幸好他不知道,如果他现在知道贞明在想些什么,只怕他说不定会吓一跳。
如果说他是一个怪人,无疑他今天又撞上了一位跟他同样怪的人。
苍蝇怒了。他大叫道:“龙魂,死到临头,你居然还有兴致喝酒,难道你怕下了地狱,没酒喝吗?”
贞明也怒了。她笑道:“龙兄,这人不仅嘴臭,说话也同样臭。”
苍蝇似乎很讨厌别人说他嘴臭,他喝道:“你是什么人?”
贞明叹道:“一个和青城侠喝酒的人。”
“你是他的朋友?”
贞明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有龙魂才能回答。龙魂笑道:“龙魂的仇家虽然多,朋友却也不少。”
据说,他的敌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无论他走在哪里,时时刻刻都有人想找他比武,找他拼命;当然他的朋友,他也数不清,所以无论他走在哪里,身边也总会有朋友。
贞明乐了。她的脸,看起来比吃了蜜还甜。可是,龙魂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贞明轻声问道:“龙兄,这些人是不是来看我们喝酒的?”
龙魂也轻声道:“他们在等人。”
贞明冷笑道:“他们已经有二十个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龙魂叹道:“也许他们觉得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好吧。”
这个道理好像谁都懂,贞明沉吟着,说道:“想必他们等的必然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物。”
龙魂承认。
他又喝完了一杯酒。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他们本不必等她的。”
龙魂和贞明说话都极小声,可是再小声的话又如何瞒得过这群眼睛比鹰还敏锐,耳朵比猫还聪慧的江湖人物,何况他们本就站在龙魂和贞明旁边。
“龙公子,难道天下就没人能杀得了你吗?”
这回说话的是那两位天仙美人中比较高挑的一位,她一双媚眼闪着光,望着龙魂直打转,一张脸笑得如同春天里的花。桃花。她纤细的腰肢扭动得也像风雨中飘零的桃花。
可是偏偏她的声音细长而尖锐,如同蛇在吐信,哧哧响个不停。
贞明打了个冷颤,狠狠瞥了她一眼。仿佛只要有第二个女人这样看龙魂,这样跟龙魂说话,她就非得使出这样的眼神。这是为什么呢?
不想那位天仙美人半点都没有生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娇,更媚了,也笑得人骨头都发软。
她叹道:“哎,可惜你不是女人?”
贞明不禁问道:“不是女人又怎样?”
“喜欢女人的男人很多,喜欢男人的男人却不多,我想龙公子自然也不是,所以你吃我的醋也没有用。”
贞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可是不知道怎的,她的脸竟红了一小片。
“怎么男人也会脸红?”那女人的眼睛果然比鹰还敏锐。
龙魂打断了她的话,龙魂说道:“天下能杀龙魂的人很多,可是偏偏她不是。”
龙魂并不是天下第一,一个人只要不是天下第一,天下就有人能杀得了他,何况即便真的是天下第一,他真的就能无敌于天下?
天仙美人并没有停止笑,她淡淡的道:“那只是你没有见识她的手段,如果你见过她的手段,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哦?”
“我们姐妹最多只会把人一口吞下去,可是她不仅会吃了你,而且还要勾了你的魂,一个人若是被勾了魂,他便连做鬼也做不成了。”
龙魂笑道:“那我倒很想见见这位能勾魂的人。龙魂让人打过、刺过、劈过,可是至今还没让人勾过魂。”
“等到你真的见到了她,只怕什么也晚了。龙魂若没了魂,那他是什么呢?”
“当然是一条死龙。”
这句话是苍蝇说的。
“龙兄,难道你就让他们这要等下去?”
“他们要等,就让他们等吧。来,我们继续喝酒。”
“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日已西斜,霞光万道,直烧红了半边天。就像人的血。
只有人的血才会这么鲜,这么红。
可是这又该是哪些人的血呢?
龙魂和贞明依然谈笑自若。他们不累,一点都不累。
他们始终是坐着的,他们始终有酒喝。
可是另外二十人就不一样了。他们非但没有酒喝,而且全都站了大半天。何况他们中间还有老人,还有孩子,还有一个胖得不能再胖的胖子。
老人看看天色,又看看自己的同伴。不禁长叹一口气,说道:“想不到连她都怕了龙魂,罢了罢了……”
他又连叹了几口气,似乎很懊恼,也很惋惜,连他整个人也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气球。
那胖子似乎更气恼,他狠狠拍了一下肚子,顿时“咚咚”作响,如同敲鼓一般,他眯起一双本来已经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眼睛,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难道她不来,我们便这么等下去?只怕到时候,不用龙魂出手,我们都得倒下去?”
这是胖子的悲哀。
白发老人没有立即回答他。他转过身,斜看着窗外,似乎正在沉思。
“还等什么,我们二十个人,难道还杀不了一个龙魂?”
“她怕龙魂,我们可不怕他?
“……”
白发老人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他脸一横,说道:“好吧,反正我们本来就是来杀他的。”
他们终于决定动手了。
贞明虽然对龙魂久仰得犹如隔世,虽然她也早想一睹龙魂的武功,可是她仍不免为龙魂担忧,一颗心竟是扑通扑通的直跳。毕竟对方有二十个人,而且似乎每一个人都是武林中少有的高手,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两个蛇蝎般的美人,还有那个吃苍蝇的苍蝇……
一个人真的敌得过二十个人?她不禁喃喃自问。
可是当她看到他的眼神时,她终于相信了。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可以敌过二十个人的话,这个人一定是龙魂。
青城侠龙魂。
龙魂的眼神坚定、果敢、自信。就像那屹立千万年不倒的山岳,风固然大,它甚至可以把人卷走,可是你有见过它把山卷走吗?
锣已敲了,鼓已击了,战书也下了。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出手,他们甚至全都往后退了一步。沉寂的酒楼又沉寂了下来。
有些人说的似乎永远比做的多。
白发老人重重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气愤。忽然他目光一转,直如刀锋,让人不敢逼视,他说道:“老朽二十年未跟人动手,今天这把老骨头倒要会会青城侠的高招。”
龙魂叹道:“既然如此,老爷子你又何必……”
“因为你杀了本不该杀的人。”
龙魂苦笑。
白发老人长杖一挥,随手便化作一道道光圈,比窗外的夕阳还要耀眼一些。未等光圈散尽,他的人已经飞了起来,他手中的长杖也宛如一条厉蛇疾啸而出。
他的人虽已老,他的骨头却没有老,身手更没有老。一个人,一条杖,快如风,急如电。
他的杖简洁明了,一杖便是一杖,没有多余的招式变化。可是龙魂却知道,二十年前,已有不知多少高手便命丧于这一杖之下。
杖的尽头便是龙魂的胸口。白发老人与龙魂相距不过两丈,距离两丈,生与死相距却只有一瞬。
眨眼即逝的一瞬,甚至连眼都未及眨,杖已插入了胸口。
但偏偏龙魂似乎并未感觉到危机已经到来,他甚至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难道他已经准备接受死亡?
奔雷杖下绝无活口。
可是当众人都认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出手了。他的手比风还轻,却比光还快。
众人忽然眼睛全都直了,怔了。龙魂细长的手已经牢牢抓住了这条奔雷一般的夺命之杖。
白发老人脸色大变,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他的震惊远过于旁人。他绝不相信,这是一双手,抓住奔雷杖的只是一双手?
可是它的确只是一双手,一双有血有肉的手,而且这双手就长在龙魂身上。
白发老人面上虽然震惊,但他的手却没有闲着。只见他右肩一沉,左掌上翻,“呼”的一声狂奔而出。他的掌竟比他的杖还快,还猛,还要命。
龙魂似乎早算到他会出这一招,不等白发老人掌风扑到,一直闲着的左手化掌相迎。
两掌相接,两股真力相撞,桌上的杯勺碗碟早被震得“砰砰”作响,众人的心也在砰砰作响。
然后便看见白发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的汗珠不断往下渗。而龙魂则似乎并没有一点变化,他甚至连汗都没有流一滴。
忽然龙魂撤开了手掌,也放开了抓着的长杖。白发老人更惊了。因为谁都知道,与人对掌拼力,一身真力全都集中在掌上,忽然间撤掌,便如奔涌的洪峰前面忽然没了可以御洪的堤坝,洪水势必宣泄而出,人也势必被自己的真力反噬,轻者受伤,重者走火入魔,一身功力化为乌有。
可是龙魂却很容易的撤开了掌,他既没有受伤,更没有走火入魔。
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他已经练成了可以收放自如的神技,要么他肯本没有使全力,如果他只不过只使了五六分真力,他当然不会被自己的真力反噬。
这两情况虽然各不相同,但结果无疑都是可怕的。
白发老人看着龙魂。忽然他抓起长杖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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