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艾米雅坐到了看台上,依然心不甘情不愿。
鲁克公爵在所谓的贵族席前拉了一层薄如羽翼的轻纱,就像在告知周围那些兴高采烈的人们哪怕是一睹尊容也是一种冒犯似的。一大早她就开始被迫忙碌了,修女丽塔让人送来了崭新的长裙、首饰还有沐浴用的香氛。那时候她甚至都没有睡醒,可依然需要忍耐这些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折腾,新的衣裙是丝制品,做工极为精细,上面还坠着红色透亮的石头,看上去价值不菲。可一想到自己将要被迫接受所谓的传统竞技比赛,艾米雅便无法高兴起来。
她可以直接透过帘幕,看到场地上飞扬起来的灰尘,还有数以千计的前来观战的百姓,她可从未想过在这座无名岛屿上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她身着浅蓝色的礼服端坐在那里,在自己所在的席位区域是属于贵族、大臣以及贵妇们的座位。战士们的营地在她目光能及的地方,巨大的帐篷,帐篷外有着代表来自各家族的旗帜,上面带着不同的徽章,偶而有侍从掀起厚重的门帘走出来,又快步走进去,手捧着闪亮的铠甲。
鲁西法绕过艾米雅的座位来到她面前,他恭敬的行礼,如同她是他的信仰一般。然后他的眼神里漾满笑意地转过身去,掀开了看台前那块轻纱的一角走出去……人群开始沸腾、呐喊、尖叫。鲁西法看上去英姿焕发,在他那张脸上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曾经意气奋发的模样,他对着人群张开了双臂,顿时,周围安静下来,他点头致意,像足了一个王者,可他又恰当好处地转了半张脸过来,示意人群在自己身后幔帐里坐着的才是王国的继承者。
艾米雅以为鲁西法会就此大肆演说一番,可结果出乎意料,他只是无声的指向战士们的营地,在人群突然再次爆发出尖叫声的时候展现出他宽容又值得欣赏的神情。
她们可以看到从营地帐篷里走出的勇士,一个比一个伟岸,一个比一个风姿卓越。那些人艾米雅大多都不认识,除了黑洛克里,她的教习官,以及卡卓,那是鲁西法鲁克为自己的儿子韦恩鲁克钦点的教习。黑洛同其他勇士一样,同样是银色的铠甲、头盔以及银蓝色带着皮毛的披风,相比之下黑洛的身形站在那里显得尤为高大,他总能做到让人无法注目,因为……他脸上狰狞的伤疤。
除此之外,对艾米雅来说就都是陌生人,不可否认这些勇士个个都很壮硕,看上去人人都身怀绝技。或许这样的场景多多少少刺激到了艾米雅,她好像变得不怎么反感了,就连脸上紧绷的表情都缓解了些。
只是下意识的,顺着一道正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转过头去看,那是韦恩鲁克的目光,眼神中带着另她不太明白的神情,可她相信绝对不是友善的,这样的成分不全在于这段时间内这位少爷对自己的态度。他们的对视只短短的几秒钟,艾米雅挺直了背,而韦恩动了动眉毛同样快速地挪开了,可自始至终都板着脸。
艾米雅才没空去理会这些,现在,她更需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这场野蛮又血腥的比赛中去。随着鲁西法鲁克简单的示意后,比赛正式开始了!
一点没错,这样形式的比赛确实只能用野蛮与血腥去比拟,艾米雅感觉有些恶心,在比赛进行到第三轮的时候,她真实的感受到自己的胃正不自觉地扭动着,她瞥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一盘坚果以及葡萄,还有水……人群再次发出尖叫让艾米雅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赛场上,瓦西大人手下的勇士把巴迪的手下猛将刺下了马,两米多的长枪直接折断了,坚硬且锋利的断裂处直接刺入了那个人的喉咙,哪怕是隔着轻纱艾米雅都能轻易看清楚那种带着错愕与恐惧的眼神,那人无力地挥舞着双手,他伸长着满是鲜血的舌头挣扎着想要喘息时喉咙深处还在发出的”咯嘞咯嘞”的响声……
“去,给他一个痛快。”
声音来自就在离艾米雅身边不远处的人,是巴迪大人,他一把抽出了身边护卫佩带着的长剑冷冰冰又面带微笑的下令。可毫无预警的,他又转过脸来,灰绿色的眼睛就落在艾米雅脸上:“这是做为主人的仁慈。”
这话是对艾米雅说的,甚至还没等这女孩从他突然转变的语气中醒过神来。艾米雅抬头去看他,想说些什么,只是缘于直觉,艾米雅认为自己在接触到那双灰绿色的眸子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不是她喜欢的感觉,她只是动了动嘴唇,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艾米雅,您可以请巴迪大人在你身边坐下。”丽塔修女在身边小声提醒。
这样的提醒让艾米雅尴尬,她不好意思地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小腿,露出僵硬地笑容示意。可谢天谢地,好在巴迪对她表现出来的笨拙选择了视而不见,真是太好了。他浅浅地行了礼,并在艾米雅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
黑洛克里的出现可谓是意外又像是故意安排的,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来到看台前,对着艾米雅所在的席坐前行礼,并且将自己所持的长枪架在栏杆上。对于这点,丽塔修女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做为她的教习官,为了表示尊敬与重视,艾米雅需要有所表示,听说这样可以将祝福带给为她而战的勇士。艾米雅认为自己完全愿意这么做,在自己对黑洛的印象改观后,而他的身份从另一种层面上说,与她的荣誉是息息相关的。
她从座席上站了起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抽出绕在手腕上的浅蓝色手绢,轻声说道:“诸神赐福于你,我的勇士。”声音轻到只有她和黑洛能听到,她吻了自己的手绢然后将它绕在那柄长枪的首部。她完全没必要做得那么过火,这么做可以说完全会让黑洛感到受宠若惊,可她却做了,迎着黑洛幽黑的瞳孔,转过身去。
艾米雅认为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了问题,她挺直着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几乎都没法顺利地回过身去,直到真切感受到丽塔修女柔软的手正搭在她的臂膀上时,才感知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只是不想失去,起码从目前看来黑洛克里给予她的关爱也好,苛刻也好,嘲讽也好,都让她的内心衍生出了某种依赖情绪。这是他应该做的,她这样告诉自己。而她应该对他表示出应有的关心,这是对忠诚的馈赠。
随着号角的吹响,黑洛和与他对决的瓦西大人帐下的巴隆骑士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那是个俊美无比的年轻人,从场上尖叫声的程度上就能得知这样的人儿在踏上这个小岛开始已经俘获了无数少女的芳心。侍从将他们的银色头盔分别交到他们手上,并且帮助他们带上了护罩,然后比赛正式开始了。巨大的马蹄声,以及扬起的尘土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马蹄声越来越近,就像在每个人耳边,黑洛和巴隆的坐骑越来越接近,几乎一秒后就能相遇。随着”咯嚓”一声清脆且刺耳的响声,他们交错而过,巴隆的长枪直指黑洛胸前的铠甲,可黑洛用自己手里的长枪拨开了。他们各自回到了对方的原先的休息区,准备进行第二轮进攻。
直到现在,艾米雅才真实地感觉到来自手心的痛楚,她摊开手掌心,那里有着明显的指甲印子。再一次的失态让她难堪,特别是感受到来自巴迪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候,他的目光里满是笑意,可在艾米雅看来那里面依然是冷冰冰的……
黑洛一定是手下留情了,当他再次与巴隆骑士相遇时轻易将对方挑下了马,可即使是这样,那位美貌的骑士也免不了被轰然甩出了好几米远,他发出了凄厉地惨叫声,泥土沾在他英俊的脸庞上,虽然不足以毁掉他的相貌但是足够让瓦西大人难堪地沉下了脸。
她能听到来自巴迪的轻笑声,那声音里带着她无法权释的东西:“瓦西不会喜欢这样的结果,好在巴隆目前为止没有输得太惨。”那声音好似在和她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当她再度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巴迪的目光却明明注视着正前方,可他却真实的在和她说话:“我一向欣赏克里爵士的勇气,克里家族忠诚于我王陛下,他那与生俱来的智慧和深不可测的魔法都是让人畏惧的武器,你永远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换一句话说他可以是你座下的忠犬也可以是潜伏在你身边的毒蛇,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用自己的利齿和毒液要了你的命……”巴迪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虽然他对黑洛的评论并非是艾米雅所喜欢的可那声音如同有魔力般让她就像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女孩似的竖起了耳朵,巴迪看了一眼艾米雅专注的认真神情,一丝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他继续说:“可深受吾王陛下宠信的克里爵士却犯了错,当他良心发现的不再流连妓院,当他看向卡特琳娜王后的目光中带着极具危险的信号时,他就该死了……没有多少人知道,可始终逃不出我的眼睛。”
有一点不满,又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心底划过,艾米雅木讷地盯着前排座椅上鲁西法鲁克公爵精美华丽的衣领上的花纹一边发呆,一边用不知是不是恰当的语气回呛道:“我不否认我的母亲卡特琳娜王后的魅力,在我看来王国中的男人对她表示出钦慕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如同您的感受,巴迪大人。”
笑意依然停留在巴迪脸上,可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却没有笑。他的呼吸中有薄荷的味道,和黑洛接近,却让艾米雅没来由的反感。“确实,如你所想,小姑娘。你的一切都传承于美丽的王后,头发,眼睛,渐渐长成的五官。除了性格,我几乎忽略了这一存在。”他向艾米雅伸手过来,指尖拂过她的脸颊。然后,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快速转过身离开。
比赛进行到太阳西沉才算结束,鲁西法代为宣布最后三场角逐将在第二天早晨继续进行,目前的优胜者分别出现在以黑洛克里为代表的鲁西法鲁克公爵阵营及瓦西大人的阵营中,结局带着不可言喻的戏剧性,看上去就像是被完美安排好的。百姓们带着余兴散去,随之贵族们也开始疾步往回赶,或许这些远到而来的人们无法想像出入夜后的岛屿会有多么诡异,但他们依然遵循岛主的告诫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庄园里,那里还有盛大的宴会等着他们。
艾米雅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么热闹的宴会了,这种喜欢程度不再集中于那些喷香的烤肉及堆得如小山一般高的面包上,而是当黑洛克里卸下铠甲回到自已身边时,她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骨节突出又带着粗砾茧子的手掌中。在回到房间换下身上的礼服时,她曾想过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跳进黑洛的怀里先确认一下他身上会不会带着伤,然而当他真正出现在她身边时,艾米雅看着他,矜持地笑了,万般享受地由他亲吻自己的手。
他对她说:“亲爱的小姐,希望我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
“你的表现让我满意,爵士。”她努力装出淑女该有的样子,表面看上去礼貌而冷静,然而她的心却在歌唱。“我祈愿诸神赐你力量,在最后的角逐中取得最终胜利。”
“感谢诸神,定不负所望。”他的唇再次印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将额头抵在她的手指上默默祈祷,无比虔诚。
艾米雅认为自己有些醉了,可实际上她并没有喝多少酒,她前面的杯子中红色的液体甚至动都没动多少,可她却被周围的欢笑声与美食的香味薰得头晕目眩。整个大厅里的人们都在表达自己的愉悦之情,还有那些动人的歌声包围着他们。可就在此时,鲁西法鲁克却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
“不!”
艾米雅全身僵直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她觉得自己应该尖叫并大声呵斥,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禁不住的颤抖。该庆幸自己居然还能发出声音,周围很安静,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包括瓦西大人和巴迪大人。可其中有些人更想看看尊贵的继承人是怎么拒绝鲁克公爵的决定的,他声称艾米雅与自己的儿子韦恩鲁克两情相悦,做为父亲也好,做为王室的旁支也好,他都有义务成全这桩美事,为他们——订婚!
对艾米雅的反对,鲁西法似乎打定主意不以为意,他直视着她,走向她并且表情依然温和。他是怎么做到的?直到他一直走到艾米雅身前,带着和蔼的微笑:“我们亲爱的艾米雅害羞了,可其实这是您心中所愿。”他又冲着她笑了笑,用身体挡住了众人的目光,“原谅我没有事先给您预先说明,只是我认为这样的盛宴宣布此等美事是会得到诸神保佑的。”
“韦恩……”艾米雅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首先想到去看韦恩鲁克的脸色,看来他是知道一些的,他正严肃地坐在自己父亲身边的位子上,一副矜持的模样。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比赛开始前他的目光说明了什么问题。
“相信我,韦恩对您的情义无法用言语表达万分之一。”鲁西法说。
“不……”就在她张嘴再次拒绝时,艾米雅认为公爵的神情变得十分可怕起来,他正促使自己硬生生咽下想继续说出口的话,就像她应该明白什么叫‘知恩图报’!她就像是雪白的大理石雕像一般地站立在原地,直到人群中不知道谁发出了巨大且刺耳的喝彩声,紧接着祝贺与碰杯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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