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艾米雅仍然有些不怎么相信自己的际遇。
她成了一个小姐,一个名符其实的小姐。
这是一个与海岸线相邻的古老庄园,正确的说这里是一个小岛。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海,对她而言从跌入那个恐怖的山洞的同时跌入了梦境里,那个老僵尸约克把她从山洞里再带到这个庄园便是梦境的延续。
这个庄园的主人是尊贵的鲁西法鲁克公爵,他看起来挺友善的,除了看着她的目光让艾米雅想到了老霍尔,而且他似乎是对她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万分感兴趣,可无论如何,他都不像是那种会贪图小便宜的人。他告诉艾米雅,她手上的这枚戒指上的宝石是月光石,一种很古老,古老到甚至是带着未知魔力的宝石。“你需要好好保存它。”鲁西法鲁克就是这么说的。
艾米雅也曾想过要脱下那枚戒指,只是那戒指如同在她手上生了根,即使她用尽全力也没法把它从手指上脱下来。好吧,算了!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终于能够填饱肚子来得让人亢奋,谁能相信那个极其不起眼的艾米雅戈登能吃上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面包、牛奶?当她放心大胆地大嚼一大块牛肉时,还在设想自己是不是要给养父家的儿子,那个经常抢走她碗里仅有一块磨菇的洛克藏一个鸡蛋。她都能联想到那可怜巴巴皱在一起的小脸吸吮着手指贪婪地盯着她盘子中食物的神情……那种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艾米雅。”
呼唤声让艾米雅慌忙把从午餐桌上拿来的鸡蛋塞进了床底下的小布包。来这个庄园第三天,她已经藏了三枚鸡蛋。
“艾米雅,我父亲让我把丽塔修女做好的衣裙给你带来。”
是鲁西法16岁的儿子韦恩鲁克,那年轻男孩很漂亮,有着金色的头发,最关键在于他对她挺友善的,而且更懂得服从。鲁西法鲁克告诉他,他必须友善的对待艾米雅,因为她是个身份特殊的客人,对他们尤为重要。
他走向她,从女仆手中接过盘子递给她,那里面有着一件对艾米雅来说已经是非常华贵的长裙,他笑了笑,说:“你喜欢吗?我父亲一直认为丽塔修女的手工是岛上最棒的。”可他又皱了皱眉,露出些许蛮不为意的表情,“我父亲真是明智,是不是?当初他买下这个几乎荒芜的小岛时,可没征询我爷爷的同意,我爷爷还曾大骂他是个败家子。”
能看到韦恩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既而他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意。那真不该是一个16岁男孩该有的神情,他努力想要表现得像个大人,但是脸上稚气未脱。
“我从未奢望过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感谢您的父亲。”艾米雅刻意保持距离,她敏感的认为韦恩话里有话,那一定不仅仅只是在话家常,还带着点‘知恩图报’的意味。如果这不是她太过敏的话。
“别傻了。”韦恩拐了拐嘴唇,将艾米雅手里那个盛着衣裙的盘子拿过去放到一边的桌子上,歪着头看她,“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你是……公主?我的堂妹?”
韦恩的话让艾米雅愣在那里都没法动弹一下,她瞪大着眼睛,但愿自己所听到的不是恶作剧。
“堂妹?”
她试图表达自己的困惑,可韦恩鲁克却垂下了眼睑,他没有与她对视,而是冷冷地笑了声,用并不是很愉快的声音说:“是丽塔修女告诉我的,她总能告诉我一些任何人都不敢提及的事。我们的家族,我们的荣誉以及外头发生的事。我不管传言是怎么样的,可我必须提醒你,是我的父亲救了你,给了你美好的身份。”他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只是习惯性地低头思忖自己的话是否恰当,虽然他说的话够尖锐够伤人,不过他还是说了,那神情讨厌之极,最后还扔下了一句:“在任何人都把你当成是孩子的时候,其实都忽略了你在成长。我亲爱的堂妹,我从不允许被欺骗被愚弄,包括被夺走宠爱。”他连头都不抬一下转身便走。
嗯,这样的结果无可厚非。
艾米雅认为自己并没有被轻易伤到,只不过心里好像更明白了些。看来那只老僵尸把她送到这里来完全是有目的性的,韦恩鲁克也并不是恶作剧,他的神情已经告诉她,有些事可能是真的。包括那只老僵尸约克所说的他见过她的母亲,当时她应该在僵尸们用来迷惑路人的苹果树下埋藏下戒指。
这么看来鲁西法鲁克,这个庄园的主人收留她并且从他对她的态度来看,即是有依有据可又看上去并不是非常有诚意的。当然,还有那个韦恩鲁克,傲慢又无礼的小屁孩,他正努力想要在她面前表明自己的地位不可动摇,这可怜的人。
“请告诉我,您所知道的关于我的所有事,先生。”
艾米雅的问题很直接,她几乎是开门见山的,虽然看上去还有些鲁莽。可她只是想表示自己不是白痴,在她五岁那年就开始需要负担起家务了,虽然那个贫穷又破败的家里只需要她尽可能的寻找更多的食物。野菜、蘑菇、浆果,有时候就连树上的蜗牛都不放过。她可从未指望自己一夜之间突然成一只被豢养的小鸟。
鲁西法鲁克刚刚清点完了这一个月来的支出,在看到艾米雅出现在自己的书房时,他的表情很奇怪,各种复杂的神情,看得出来他犹豫了一阵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瘾,可随之还带着些许欣慰。最终,他开口道:“请允许我告诉你一些你应该知道的事,可我只是担心你是否能承受。”
“我是公主吗?”艾米雅紧接着问。与此同时,她正等待坐在办公桌子前的这个中年人会因此而耻笑她的异想天开,可并没有,他只是用一种更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么说……真的?假的?”这只是她自我安慰的方式。
鲁西法鲁克再次重重地叹息:“那片大陆原本富饶且安祥,它属于伟大的吕基亚王。而你,是吕基亚王的女儿,你手上的戒指是太后的吉物,它属于王室。而你的母亲,是我一度风光无限的妹妹。”
这些话一旦说出来,还是让艾米雅感觉到了无法消化,起码现在还不能。她只能昏沉沉地听着,任由鲁西法鲁克把事实一股脑儿地塞到她的脑袋里。这么说来,她确实是一位公主,她的父亲是吕基亚王。对于那片土地往日是怎么丰沃肥美,艾米雅无从知晓,可从现如今来看他们一定是受到了诸神的诅咒,这小岛看起来是如此静逸,可外头饥荒与死亡却笼罩着大地,各种怪物与魔鬼横行于世。幸许贵族们可以用金钱来保证自己的衣食无忧,可平民只能在逃亡中等死……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位庄园主,既是她的舅舅也是她的叔叔,是这样理解吧?
“你永远都无法想象我们经历了什么,那是一场绝无胜念的战争,当我们战败时,甚至不能用耻辱来形容,曾经的神之域已荡然无存了。”鲁西法在她耳边说,“你还有个哥哥,吕基亚王的儿子,可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或者说是不是还活着。我仅用我的忠诚表达我的歉意,国民需要希望,做为那片国土合法的继承者,王国的主人。你能接受吗?亲爱的殿下。”
艾米雅感觉到了耳鸣,那声音正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庄严。她一直看着鲁西法,她的叔叔,她该相信这一事实吧?有一个声音明明在她心底质疑。可鲁西法鲁克却在此时单膝跪了下来,执着她的手轻吻,嘴里念叨着如同在祈祷,待他再抬起头时,艾米雅发现,这个长满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泪流满面……
鲁西法决定让艾米雅跟着自己的儿子韦恩鲁克一起学习剑术,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事。鲁西法认为做为吕基亚王的孩子,艾米雅从出生就背负了这样的使命,而他更需要赎罪,为了自己曾经的一念之差。
为此,可想而知韦恩的反映有多巨大,在他的父亲把决定告诉他的时候,艾米雅都能感觉到来自韦恩鲁克全身上下散出的怒气。可作为这个庄园唯一的继承人来说,他必须服从,哪怕心不甘情不愿。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们就可以穿过海狭,夺回属于你父亲的国土,人们会为此欢欣鼓舞。相信我。”这话是鲁西法当着韦恩的面说给艾米雅听的,至少他满意极了艾米雅表现出来的冷静,吕基亚王尊贵的血统另她有着异于其他同龄女孩的睿智与沉稳。且就形容为睿智吧,他自傲的儿子韦恩在13岁时完全还不懂得如何静下心去思考,而这女孩完全与众不同。此时的他,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憧憬里。
艾米雅更喜欢腥甜的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可以让她相信周围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她扭头去看身后韦恩的脸色,那滑稽的,连她都懒得去形容的神色让她的心情变好了一些,如同那块正压在她心口,几乎让她快喘不过气的巨大石头都消失了。
“父亲说你要和我一起习剑。”韦恩显然是感觉到了艾米雅的目光,他扭开头走开一些,又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从头至脚,用那种几近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呐,这瘦弱的小不点比长剑都没高多少,她怎么可能有力气拿起武器,又怎么可能担负起一个破碎国度的责任。
“你认为我不行是吗?”艾米雅倔强地询问,连同把对方心中的不满直接表达了出来,她高抬着头,好像这么做能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些。可她在生气,为了韦恩鲁克轻蔑的眼神和极其不友好的神情。
韦恩冲她歪了歪头,直言不讳道:“你真没礼貌。”
“我从未想过要背负重任,并没有你所向往的那些,那些……”她生气地瞪着他,嘴里语无论次可足够清脆,“你为什么不能真实些呢,用不着在你父亲面前装得违命是从。我更想回家,虽然那里没有食物,可我丝毫都没有想要呆在这里做个你眼里的小可怜虫。”这话真该死,她不该这么说的,谁说她想回家,在这话脱口而出后,艾米雅后悔了,她真怕韦恩鲁克真的会去告诉他的父亲,然后真的把她送回泰德戈登夫妇那间破破烂烂的屋棚里。可她依然假装坚强。
“哦,太好了。”韦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走近了一步,就在她面前,嘴角带着叽笑,“可你的家在哪呢?你的城堡已经化为平地。我亲爱的堂妹是想告诉我,你宁愿呆在满是臭气的贫民窟里啃老鼠的尸体吗?”
嗯,这确实不是她想。艾米雅突然没了气势:“不要你管。”可嘴上丝毫没有示弱。
“乖乖地听我父亲的话,或许我们没法指望你真的能有什么作为,可起码……”就像想到了什么,韦恩的神情又转变得异常友善起来,他说,“我父亲会有办法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回到陆地上去,我们的军队总需要一个精神支柱……而你,公主殿下,只要乖乖呆在闺房里享乐就行了。”
她长得还不赖,是不是?如果能不要那么瘦的话。那么从现在起,他得对她尽量友善一些。这么想着,韦恩鲁克看她的眼神更加温柔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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