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还健旺些了”
“这是托她的福呀”王闿运指着站在一旁的周妈,一点顾忌也没有地说道。说得周妈倒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去张罗茶水去了。
王闿运将弟子领进一楼的客厅,坐下后,随来的黄氏娘家侄子把礼物送了进来。
杨度对先生说:“漂洋过海的,不能多带,一点意思。这瓶酒是代懿和叔姬孝敬你老的。这包樱花茶是我和老三送的。这双东洋袜子和头巾送给周妈。”
对于酒和茶叶,王闿运并未表示格外的兴趣,倒是对送给周妈的袜子和头巾,他特别来神。
“周妈,你快进来,皙子又送东西给你了”他还记得上次杨度送呢料给周妈,所以喊周妈的话中特地突出个“又”字。
周妈颠着两只小脚急忙赶进来,王闿运拿起袜子和头巾递给她说:“这都是皙子他们送给你的。”
当着周妈的面,他又在“皙子”后面有意加了“他们”两个字,意思是这里面也包含着代懿和叔姬的心意。周妈搓搓手后双手接过。袜子是用雪白的细线织成的,还夹着几条金丝花边,显得贵重。头巾是黑色的,中间是一幅镂空图案,一个艺伎一手撑着伞一手摇扇,作歌舞状。周妈欢喜无尽,满脸堆笑说:“这东洋货就是好,劳你费心了。”又说,“大少爷,恭喜你生了个好崽,像你像极了,好逗人喜欢。我给你泡茶去”
一会儿,周妈端来了两杯擂茶,笑眯咪地说:“大少爷,喝茶吧”
擂茶名曰茶,却没有茶叶。将芝麻、熟黄豆、生姜合在一起捣碎放在杯子里,用滚开水一冲,再加上一匙红砂糖,喝起来又香又甜又通气散寒,是湘中湘北一带招待贵客稀客的一种礼数。“捣碎”一词的当地方言为“擂”,所以这种茶叫擂茶。
杨度喝了一口,很可口,笑着说:“好久没有喝到擂茶了,还是这茶好喝。”
周妈又端来几盘瓜子糕点,说:“大少爷,你多喝几杯,我去为你们准备饭菜。”
“偏劳你了。”杨度起身说。那样子,就像对师母似的。
周妈对杨度的成见,早在去年就消除了多半。这一年来,他常听老头子夸奖杨度有出息。又听人说,留学回来的都会做大官,她心里对杨度增加了几分敬畏。现在杨度这样懂礼节,更使她感动,忙说:“大少爷,你这样客气,我担当不起”
王闿运最乐意看到别人对周妈客气,他认为这是给他脸面。他乐呵呵地说:“皙子,坐下坐下,自家人,哪有这多礼数”
“见到张香涛和陆元鼎了吗”扯了几句闲话后,师生的谈话转入了正题。
“张制台到武当山养病去了,要九月中才回武昌。陆抚台见到了,说了半天话,也没听他拿出一个主见来。”
“陆元鼎是个没用的人。”王闿运带着鄙夷的神气说,“今年春天他来湘潭,为讨得个礼贤下士的名声,特地坐了轿子到云湖桥看我。我先想一个做巡抚的,总有几分才情,聊了几句话,才发现这个伙计原来是个草包。”
杨度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伙计的确是命好,也不知哪代祖宗葬了块好地,出了他这个宝贝。巡抚署理几个月了,屁大的事都没办一件,一天到晚就知道迎来送往,打点礼物进贡。京师来个芝麻小官说句话,他都当圣旨捧着。粤汉铁路废约自办这样的大事,做得来做不来,他心里全然没数,找他是白找,拿得定主意的只有张香涛。”
正说着,周妈递来铜烟壶。王闿运接过,抽起水烟来。
“是的,陆抚台这个人,正是先生所说的,我先前不知道,下次不去找他了,直接去找张制台。这事只要张制台同意就行了。”
“皙子,我看了你的粤汉铁路议,你现在长进多了。”王闿运吐出几口白烟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十分舒服。“你搬出国际公约私法,又援引了外国的许多成例,把个废约的事说得那样理由充足,我看了自愧不如。皙子,你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王闿运将纸捻子夹在左手指上,腾出右手来梳理了几下疏疏朗朗的长胡须,满眼赞许地望着学生微笑。
“先生夸奖了。学生这点东西,在先生面前算什么,还要请先生多多指教。”听了先生出自内心的赞扬,杨度很高兴。
“你的这些西学新学,我不能指教。”王闿运坦诚地承认。他又将纸捻子吹燃,把烟点着,嘴巴含着烟袋,斜着眼睛说,“不过,我要向你指出一点,办事与作文章是两回事。你的文章尽管写得花团锦簇,道理说得滴水不漏,但究竟是纸上的东西。他张香涛身为总督,要做的是实事。你要说服他,使他同意出面废约自办,必须要有实实在在可行的措施。”
“先生指教的是。”杨度口头上谦虚地接受,心里并不以为然。“我会对张制台说明收回自办的种种可行措施。”
“你挑重要的说几种。”王闿运停止了抽烟,会神地听。
“首先,废约在法律上是可行的。”杨度侃侃高谈,“第二,上自朝廷下至全国舆论,都认为收回自办是应该的。第三,我们自办的条件是具备的。这条件一是资金,二是技术,三是管理”
“好了,你先谈谈资金。”王闿运挥挥纸捻,打断学生的高论。
“资金分股本和借本两种。”杨度俨然以一个经济学家的口吻答道,“世界各国凡集大资金办大事业的,莫不采取集股和借贷相结合的方式来筹措资金,而其中股本为少数,借本为多数,有十分之二三的股本便可以发债券,集十分之七八的借本,粤汉铁路拟集三百万两银子的股本,其余部分以借本方式获得。”
“三百万两银子从何而来”王闿运一步不舍地追问。
“学生想,以湘、粤、鄂三省之大,集三百万两银子不成问题。”杨度大大咧咧地回答。
“不成问题”王闿运反问,“从何处出官出,绅出还是民出”
“至于从何处出,那就要由张制军去做决定了。”
“哈哈哈”王闿运大笑起来。“你这个书痴,还没有脱掉书痴的本色。你以为湘、鄂、粤三省集三百万两股本不成问题,你以为张香涛会接受你的游说,再由他决定如何出银子”
杨度面对着先生的反问,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皙子呀,你晓得当年曾文正办湘军最大的困难是什么”王闿运并不需要学生的回答,他自己继续说下去,“一不是缺勇,二不是缺将,最大的困难就是缺银子。朝廷没有饷拨,完全靠自己去筹措,他为此常常弄得焦头烂额,自己嘲笑自己,说是个四方乞讨的叫花子。湖南自来商业不发达,全省收人不敌苏淞地区一个大县,逼得没法,他只得设卡抽厘,硬着头皮受万千人唾骂。你想想,假若银子好筹,他曾文正那样一个死爱面子的人会这样做吗当年我修湘军志,专列筹响篇,并将咸丰六年至八年这三年间湖南协济江西军饷作了统计,共二百九十一万五千两。这都是亏了左文襄的大才运筹,才能有这些银子。所以我在湘军志里说了,曾文正在江西打了三年仗,无功可言,左文襄坐镇长沙筹措军饷,功劳超过他。湘军志后来遭九帅的垢病,这也是其中的一条。”
与湘军纠葛的这些往事是王闿运引以自豪的历史,一谈起它便格外起劲,滔滔不绝。
“三百万两三省摊,湖南也得出一百万。当年是打仗,火烧眉毛,要保命,从上到下凡能拿得出的银子都得拿出来,还加上五里一卡、十里一哨地抽厘金,又有左文襄那样赤心任事的雄才,三年二百九十万,一年还不到一百万。现在就凭一句话,湖南能拿得出一百万吗”
杨度在日本研究法律研究财经,理论是弄通了,点子也有不少,但这一切都是关在屋子里的书生议论,其他那些留学生也和他差不多,都没有从过政办过具体的事情,所凭的只是一腔爱国热情,而把天下事看得简单容易,仿佛只要一打出“爱国”这张牌来,就什么事都迎刃而解了。听先生这么一说,杨度真有点为难了。是的,一百万两银子,湖南拿得出来吗
“先生,照你老这么说,湘、鄂、粤三省没有自办铁路的经济能力”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刚才讲的,毕竟是五十年前的事,现在与过去有一个大不相同之处。”王闿运站起身来,走了两三步,腰板挺挺的。他中气十足地继续说下去,当年游说公卿的神采依稀可见。“五十年前,湖南是官穷民穷绅也穷。现在湖南官家的府库、民间的仓廪依然是穷的,但却有一部分乡绅大大地富了。这里面有两类人。一类是近几年的暴发户,他们靠经商做买卖赚了大钱。眼下中国有两大公司。一是天津的久大公司。公司经理范旭东在澳大利亚学制盐,学成回国后在天津设厂炼盐,造出的盐白如雪,畅销全国。范旭东是湖南人,据说他的堂兄范静生也在日本”
“范静生的堂弟开了大公司”杨度兴奋地说,“范静生和我在法政大学同学,我和他是好朋友。”
“好,这是一个好关系。”王闿运点点头。“还有一个是华昌公司,炼锑的。公司由梁辟垣、黄修园、杨叔纯三人合开。梁辟垣号青郊,喜欢写诗,几次要拜我为师,我还没有收下他。第二类是过去湘军将领们的后裔。当年打武昌,打安庆,打江宁,抢来了大批金银财宝,带回家买田起屋。有的子女不成器,吃喝缥赌,把家产败光了,也有的子女有本事,现在的产业成倍地超过父祖辈。听说湘乡李迪庵兄弟的子孙、萧孚洒叔侄的后代都很不错。这些人要是愿意,一家拿十万八万不成问题。”
杨度明白了。他高兴地说:“先生,你老的意思是说,湖南的银子在他们那里。”
“是的,”王闿运笑着说,“皙子呀,我劝你未见张香涛之前,先去找这些财神爷,晓之以国家大义,诱之以个人利益,将他们说动。如果这些人能拿出七八十万出来,湖南的百万就不成问题了。你杨皙子能拿出湖南百万银子的保证来,就等于给张香涛一颗定心丸。他张香涛年轻时是清议派首领,这些年又对办洋务极有兴趣,这种名利双收又不要他花费大力气的事,他何乐而不为呢”
王闿运这番指教的确大开了杨度的心智。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先生说:“多谢你老的教导,学生年轻不更世事,上次幸而没有见到,不然可能会碰一鼻子灰。”
“皙子呀”王闿运拍了拍杨度的肩膀,笑着说,“你明白你今天的身份吗你去武昌总督府会张香涛,就好比当年苏秦、张仪游说列国诸侯,你就是当今的策士。不要以为策士只凭着一张嘴就可以说动王侯,朝为布衣,暮为公卿,策士大有学问哩我劝你未动身之前,再把战国策读一遍,把当年我教给你的纵横之术好好温习温习。”
眼见得弟子就要用自己传授的学问去赓续自己昔日的事业,暮年王闿运的心情分外激动。他喝了一口擂茶,一往情深地向启程前夕的弟子面授机宜:“我年轻的时候,别人常说我狂,甚至妄,其实他们不知我的苦衷。我那时年纪轻,功名只有一个举人,又并非世家大族出身,在重视等级的社会中,我是个没有地位的人。假若我自己还藏锋收芒,唯唯诺诺,那世上就没有我置喙之地。所以我要锋芒毕露,我要傲视一切,使得诸侯权贵不敢
小视我,这就是孟子说大人则藐之的真实含义,可惜很多读书人不能探到这颗骊珠。皙子,你虽然在经济特科考试上出了一次风头,又在东洋喝了些海水,但在张香涛这些人的眼里,你毕竟还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轻微得很。你这次去见他,不比上次。上次是他以大吏长辈的身份推荐你,他在上,你在下,他可以在你的面前摆出一副爱才惜才的长者风度。这次不同了。你是以一个海外留学生代表的身份游说他,你和他是平起平坐的,你必须充分显示你的分量,显示你在他的心目中的不可忽视的地位,方才可望成功,懂吗”
王闿运的这番开导,真可谓开诚相见推心置腹,将一个策士应具备的气质,以形象的语言剖析得入木三分,杨度为之深深感激,说:“先生的教诲,弟子终生铭记在心。”
王闿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皙子,你这一回办铁路案,其实是投身国事的第一试,好比孔明初出茅庐,博望坡这一把火一定要烧好。”
五首战告捷,令张之洞刮目相看
遵循王闿运的指点,杨度开始了一系列艰苦细致的具体行动。
他先到长沙,找到了设在天心阁的久大公司的办事处。一听说是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杨度来访,恰好在办事处处理公务的总经理范旭东连忙出来迎接。范旭东早在堂兄范源濂的家信中便得知杨度了,受过西方教育的范旭东本来就思想开明,再加之受范源濂的影响,也力主粤汉铁路收回自办,并乐意为此事的带头人。几乎不用杨度多加解说,范旭东痛快地答应拿出三十万两银子出来。
一出马就很顺利,给杨度以极大的喜悦和信心,第二天便走访了华昌公司。公司董事长梁焕奎也早闻杨度大名,尽管事务繁忙也亲自接待。
“梁董事长,舍弟在日本有一个极好的朋友,是和他同船去日本的留学生,名叫梁焕庭,也是湘潭人,不知是不是梁董事长自家人”坐下寒暄几句后,杨度问道。
梁焕奎拿出两支雪茄来,递一支给杨度,自己也点燃一支,抽了一口后说:“焕庭乃鄙人胞弟。”
“啊呀,想不到竟是董事长的亲弟弟”杨度原是借此引出话题,不想只这一杆便插到了底,令他喜出望外,忙恭维一句,“令弟是一个很有才气的青年。”
“杨先生夸奖了。”梁焕奎笑着说,“鄙人兄弟五人,老二焕鼎,老三焕彝,老四焕均,焕庭最小。鄙人兄弟虽多,但都才具平平,哪有先生你杨家二杰的清望”
杨度听了,开怀大笑起来。他从梁焕庭在日本的学习生活谈起,着重强调他是如何积极主张粤汉铁路收回自办的,以引起这位董事长的兴趣。然后又高谈阔论了一番收回自办的意义及办成的可能性,还把建成后投资者的利润前景大大渲染了一通。
这位年近四十因生意顺遂开始发福的董事长,也是一个愿意在实业领域有一番大作为的人。他听后爽快地说:“粤汉铁路收回自办,于国于民于投资者均有大益,久大公司拿出三十万,我们华昌也可以拿出三十万,只是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还要和黄、杨二位商议一下,恕我明天再答复你。”
第二天,梁焕奎告诉杨度,黄、杨两人胆子小,怕中国人自己管理不好,日后本钱都难得收回,不敢多投资,每人从自己名下只拿出五万,梁本人拿十万,合起来二十万。有二十万,杨度已经够满意了。带着长沙的五十万,他马不停蹄地奔到湘乡。
杨度先在湘乡县城找到了李续宾的长孙李前普。李前普的母亲是曾国藩的侄女,他本人又承袭祖父的三等男爵,他将父祖辈挣下的家业经营得红红火火,在湘军将领的后裔中有较高的声望。杨度说服他之后,便由他出面摆了几桌酒,将当年名震一时的湘军大将的子孙们请来了多半,他们之中有曾国荃的孙子,曾国华的儿子,罗泽南的孙子,李臣典的侄子,萧孚泗的侄孙等等。杨度在席上以湘军后人的身份发表了热情激昂的演说。他的这种身份很起作用,这些人听了他的话都觉得亲切,当时就有几个人走过来要跟他结世交。
李前普趁机鼓动:“我们的父祖辈当年为了从长毛手里挽救国家,不惜舍生忘死,血洒沙场,才赢得我们做子孙的荣耀和财产。今天从洋人手里夺回铁路的修筑权,同样是为了给国家争气争光,我们这些人理应以父祖辈为榜样,为国分忧,为民负重,促使这件事办成功。办成后,诸位都可以从中得到永久性的红利。如果见国家有难而袖手不管的话,我们死后将有何面目见先人于泉台我先拿五万,请诸位量力而为。”
在李前普的感召下,有慷慨报数的,也有本不情愿但又不好意思不报终于还是报了的。最后,出席酒会的人,或多或少,每人都报了一个数字,合起来共五十一万三千二百两,加上长沙的五十万,总计一百零一万三千二百两。
有了这笔银子,杨度对游说张之洞的信心增加了百倍。
九月下旬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气宇轩昂的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踏上了武昌码头的麻石磴,上岸后径直向司门口总督衙门走去。
来到衙门口,见新近出的告示上有张之洞签署的大名,知总督已从武当山疗养回来了,他请门房传了名刺进去。
等了半日,年纪轻轻五官清秀的门房趾高气扬地对他说:“制台大人忙,一律不见客,非见不可者,三天后再递名刺。”
杨度大为扫兴,心里窝着一肚子气,但又发作不得,无奈只得就近找家旅栈住下。第三天一早再递名刺。半个时辰后,另一个膀阔腰圆的壮年门房粗声大气地下达命令:“依次排队,三天后申初时分接见。”
杨度垂着头回到旅栈等候。当他第三次再递名刺时,一个瘦长干枯的中年门房终于让他进去了。
还是那间阔绰豪华的大书房,张之洞穿着一件深灰色薄丝棉便袍坐在松软的靠背椅上,多皱的脸皮上泛出的是青白色的暗光,与前年冬天比起来是明显地衰老了。
“足下这两年出了大名了。”张之洞似笑非笑地说,一边把杨度的名刺翻来倒去地在手中摆弄着。
“晚生有负老大人的厚望”
“你是说去年经济特科的事吗”张之洞打断杨度的话,冷笑道,“那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大清朝有这等科场轶闻,真是耻辱。足下后来虽然没有录取,但负大名而去东洋求实学,相比那些考上而其实没有被重用的人来说是个大幸。这正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杨度想起湘绮师的教诲,神情昂扬地接过话头:“老大人说的是。晚生原本想借特科寻一个出身,一展胸中抱负,为国家做一番事业。怎奈小人进谗言,不但剥夺了晚生进身机会,还让老大人蒙受委屈,为避名捕之祸,只得亡命东瀛。一年来,晚生在日本法政大学专攻各国法律,获益甚多,又广为考察日本社会,大长了见识。承蒙全体留日学生看得起,推举为留学生总会干事长,因此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