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官刃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
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除了傻子和白痴外,除了神经特别迟钝的人外,就只有一种人。
有胆有识,意志如钢似铁的人。
上官刃这种人。
怜怜也在。
她的美丽而大的眼睛里,已经有一丝恐惧。
上官刃在沉思。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忌道:“也许我也早已暴露了。他们这么做,只不过是卞庄刺虎之计。”
他还在控制自己的感情和声音。
但他的双拳已经有一点点颤抖。
“等死不如拼死。我们不如冲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上官刃倒了杯酒,递给无忌:“喝下去。你需要镇定。”
他的态度十分奇怪,就好象一个父亲在安慰一个期待他去收拾残局的搞砸了事情的孩子。
无忌喝下去。
他听见上官刃慢慢的道:“你所料不错,唐缺也让我杀你。”
无忌的心又开始下沉。
看来他们都暴露了。
唐家果然希望他们自相残杀。
上官刃又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根本没机会硬冲出去。”
他们已经听到门外低低的声音:“上边有令,这里只能有一个活人走出来。”
怜怜走过来。
她缓缓同时拉起父亲和无忌的手。
她的声音也缓慢而坚定:“我们死生都在一起。”
一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在生死关头,往往比男人更坚强,更镇定。
无忌热血如沸。
无论生死,他们总算无所畏惧。
为大风堂,为他们共同的信仰和事业,
他们虽死不怨。
上官刃突然出手。
怜怜和无忌同时倒了下去。
无忌的心好像掉进了三九天严寒的冰窖。
他明白了。
上官刃要出卖他。
人的生命毕竟只有这一次。
上官刃也是人。
他的生命当然也只有一次。
二
唐缺问大宝:“你认为谁会活着出来?”
大宝道:“上官刃。一定是上官刃。”
他解释:“他的智慧和武功,都在上官刃之下。如果他们决定留下一个人,那么一定是上官刃。”
唐缺不语。
大宝问:“你认为是谁?”
唐缺摇头:“我可能猜的不错,也可能完全猜错。”
“为什么?”
“因为情字。”
唐缺道:“也许他们都是有情的人。因为有情,所以人的行为,就很难再仅仅凭利害预料;也因为有情,人的行为又很容易预测。”
“有情来播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亦无种,无种亦无生。”
情之为物,一何可重如斯
三
上官刃问无忌:“你知不知道唐缺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无忌苦笑道:“我当然知道。”
他当然知道唐缺有多阴险,多狠毒,多可怕。
上官刃道:“你知道就好。他以玩弄敌人为乐。”
他顿了顿:“所以虽然我们都已暴露,如果肯牺牲一个,另一个人就还有机会。”
他解释:“因为唐缺会继续玩弄他。还因为他需要非唐家的人帮他杀人。杀唐家的人。”
无忌苦笑:“我不怪你。你的智慧和武功,胜我十倍。对大风堂来说,你比我更加重要,更有价值。何况,怜怜需要父亲。”
怜怜流泪:“你真的要杀他?你要是杀了他,我,我”
她需要父亲,也同样爱无忌。
你叫她怎样选择?
上官刃捧出一个锦盒。
一个二尺见方的黑色锦盒。
“这锦盒曾经装过你父亲的头。”
现在它要装的,是无忌的头。
四
上官刃打开盒子。
拿出一个白玉老虎。
一个很精美的白玉老虎。
一个和司徒晓风交给无忌的白玉老虎同样大小,同样雕工的白玉老虎。原来白玉老虎有两只。第一只已经被无忌捏碎了。这一只又从何而来?有着怎么样的秘密?它又有什么使命?
无忌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只白玉老虎。
老虎和狮子都是猫科动物,但它们的习性却完全不同。老虎是独行的,而狮子却是群居动物。前者出没于山林,而后者只出现在草原。
老虎看似没有狮子威武雄强,有时却更加凶残和危险。
因为它们是独行者,他们**,孤独,寂寞,所以更加冷漠而无情。
但这只老虎的表情却似乎静穆和悦,似乎在充满深情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
她虽然未带张牙舞爪的夸张神情,神态却仍然栩栩如生。
后来一个文豪曾写下一首题为《答客诮》的诗: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就算是老虎,也有温情的一面。
这老虎里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
上官刃抬头凝思。
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点甜蜜,有一点哀伤。
只听他缓缓道:“这个白玉老虎,是你母亲留给我的,她嘱咐我,让我在你成年后交给你。”
他的声音突然变的温柔。
怜怜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在她印象当中,父亲总是冰冷如霜雪。
是不是他想起了无忌的母亲?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很深的感情?
无忌早已成年。
但他为什么迟迟不把白玉老虎交给无忌呢?
上官刃道:“这里边装的,当然也是一个秘密。有关你身世的秘密。”
为什么无忌的母亲不交给自己的丈夫,而要交给上官保管?
她和上官刃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忌已经几乎可以猜出一部分。
如果他是赵简夫妇所生,那么就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
除非,赵简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除非他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
难道就是上官刃?
他的母亲当然知道是谁,女人当然知道自己妊娠的秘密。
知道自己孩子的真正父亲是谁。
但或者她羞于启齿,或者是出于别的考虑,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来告诉无忌真相。
上官刃在踌躇了片刻之后,右手用力一捏。
白玉老虎碎裂。
露出一封书信。
无忌和怜怜都很想知道,里边到底写的是什么。
尤其是无忌,他有权在临死之前,知道属于自己的秘密。
他的心跳的很快。
上官刃望向怜怜,又看向无忌,一字字道:“既然是秘密,就不应该再让别人知道。真正的秘密,都应该永沉海底。”
说着随手一撮。
那封信已经缤纷如同碎叶。
怜怜和无忌失望极了。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
除了母亲之外,还有没有人知道
上官刃当然知道。
他认为这个秘密公之无益。
所以才毁掉它。
现在信已经被毁,除了上官刃之外,
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无忌只能猜测。
但猜测终究只能是猜测而已。
上官刃向他们俩凝注了很久,然后抽出宝剑。
无忌苦笑:“你这样做,真是让我死不瞑目。”
上官刃缓缓道:“你们一定要相信,我已经做了我认为最好的选择。”
怜怜嘶声:“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活了。”
上官刃道:“如果你们有机会活下去,就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他凝望窗外,然后道:“那样我的死才有价值。”
说完他低头挥剑。
然后他的头颅就滚落在锦盒里。
怜怜已经晕过去。
无忌的穴道此时也突然解开。
这本是上官刃精心计算好的。
这是他作为父亲,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他掩藏秘密,独自承担痛苦。
这也是他为大风堂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无愧于自己的背负,无愧于死间的职责。
无忌没有流泪。
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但他的心在滴血。
他默默的提起锦盒,默默的向门外走去。
你暴露了
一
唐缺在大快朵颐。
他正在享受豆瓣活鱼。
那鱼还在动。
无忌几乎想吐。
他慢慢放下锦盒。
极力让自己显得正常。
他要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仇恨都化为力量。
复仇的力量。
唐缺连看都没有看无忌一眼。仍旧在享受他的美食。
无忌的心在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缺终于满足的叹了口气。
“只要唐傲一回来,家宴中就再不能有这道菜。这道豆瓣活鱼,本是我最爱的。”
他只淡淡的看了锦盒一眼。
就又在讨论他的美食。
这世上似乎只有这件事才真正是他莫大的享受。
唐缺问无忌:“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豆瓣活鱼鲜美无比?”
“我不知道。”无忌的心已经越来越冷,越来越重。
唐缺道:“首先你要选用上等的鲜鱼,不能太大,当然也不能太小。最好只有一斤四两。然后再用上好的泸州大曲泡醉它。
这样你在烹饪的时候,它才不会乱动。
你要在它身上割二百刀,不能太浅,否则佐料无法进入,也不能太深,免得它死掉。一死掉,它的血就凝固,肉就不再鲜美。这是豆瓣活鱼的关键。”
无忌冷冷道:“这未免太残酷。”
唐缺不答,补充道:“但酒的量也要放得正好,烹调的时间也要不多不少。一定要确保他们在烹调的时候还保持昏迷,而在端上桌子的时候却正好醒酒,这样他才会鲜活的动。
无忌冷冷道:“你够残忍。”
唐缺笑了:
“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一种是真小人。一面吃着人家,一面又装菩萨,这种人就是伪君子。”
他微笑道:“既然有种吃,就该有种看着它死。因为它本是因为你死的。因为是我们要吃它。”
“但你完全不必内疚,因为我们比它们高级,它们为我们死,死的很有价值。”
他还有理论。
动物相互捕杀,并不需要理论。
那只是它们的本能。
但人需要理论。
他们需要理论来论证自己行为的正当合理。
无论什么行为,都可以找出合理甚至正义的解释。
即使世间诸般罪恶,亦假正义之名。
也许因为他们还不够强悍,心灵还很虚弱。他们需要理由来安慰自己的良心。
唐缺话题一转:
“但要做扶桑的生鱼片,就不能用粬酒去泡,只能用酒把鱼灌醉,然后再从它们身上把肉削下来。”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想象,又像在享受。
“想到生鱼片的入口即化,我就会流下口水。”
他用一方雪白的手帕抹抹嘴。
无忌冷冷道:“你真是人如其名。”
唐缺眯着眼笑了,他突然问了句让无忌几乎猝不及防的话
“你在大风堂,有没有吃过这么精美的食物?”
无忌的心收紧。
他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沼泽,在不断的下沉。
不仅上官刃白白牺牲,他自己也要死。无论怎么做,他们都免不了同样黯淡的结局。
但他只淡淡的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唐缺大笑,笑声如针。
眼睛也如针。
“赵无忌,我佩服你”
无忌依然不动声色,淡淡的道:“你在叫我?”
唐缺用针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道:“我知道你不肯承认。我要叫你心服口服。”
唐缺问大宝:“你知不知道谁能每次都掷出豹子?”
大宝道:“赵无忌,大风堂的赵无忌。”
无忌的喉咙已经很干。
他本不该轻易施展这种手段的。
在戏弄双喜那次,他就不该这样做。
但此时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他冷笑道:“你会杀人,我也会杀人,你杀的人,是不是都要算在我头上?”
唐缺不再笑了。
他转头对大宝道:“你刚才的推论确实有点儿不够让人信服。”
他在屋子里来回的慢慢踱步。
就好象逍遥在门径长廊,传授学问的学院教师。
“我们是怎么知道那些未知的事,那些别人不会告诉我们的事的?”
他自问自答:“推理。”
“我们仔细的建立起概念,仔细的研究一样事物的本质和他与其他事物的联系,我们研究的越深,所知道的东西就越多,越深刻。
我们把一般和特殊联结于个体,而后概念区别和扩展自身,就自然成为判断。
各种概念和判断的结合,就成为前题。
然后我们寻找中项。
中项可能也是概念,可能是判断,可能是常识,可能是经验,也可能是其他东西。
然后我们把前提和中项相联,于是就自然过渡到结论。于是我们完成推理。你的中项越多,越具体,你的推理也就越多,越具体。”
他擦擦汗,继续道:
“如果只靠推理,当然只能是蜗行龟步。所以我们也要靠直觉和想象,但我们现在只讨论推理。”
他走到大宝跟前:“一个狗屎一样的推理是这样的:
如果东海的水会干,
我就是你老子。
东海的水会干吗?
不会。
所以我只能是你娘。”
大宝忍不住笑起来。
唐缺解释道:“因为它的前提和中项任意,所以结论就难免是狗屎。”他从大宝手上又拿起一条雪白的丝巾,继续侃侃而谈:
“一个周密的推理是这样的:
天下只有赵无忌能随心所欲的控制骰子。
这个人能。
所以这个人就是赵无忌。
但这个前提当然值得商榷。
因为据我所知,焦七太爷就能。
我们也不能排除,其他某个人也能。
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所以我们只能大胆的假设,这个人就是赵无忌。
然后我们就要谨慎小心的求证。
那么我们是怎么求证的呢?”
他突然抬高声音:“叫五嫂来”
二
一个衣着又华丽,又俗气的女人应声进来。
她叫五嫂。
唐缺很有礼貌的问她:“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你的职业。”
五嫂用眼角向无忌飞快的扫了一眼,然后向唐缺鞠躬,说道:“我今年四十六岁,三十七岁前一直是留春院里的姑娘。此后做了五年的妈妈。现在我已经从良,在这里做稳婆为生。” 她说话轻快,无忌仍然听得出欢场腔调。
唐缺微笑:“那你的经验想必丰富的很。”
五嫂会意的笑道:“是的”。
唐缺道:“现在告诉我们你的发现。”
“是。”
五嫂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无忌。低头道:“自从三姑奶奶一离开唐家堡,唐崇他们就把千千偷了出来。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千千姑娘绝对没有被男人碰过。”
无忌的手心已经在出汗。
原来千千还是处女。原来四姐在说谎。
但他当时还能怎么做?
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唐缺假装皱眉:“你为什么这样肯定?”
五嫂答道:“因为她和几天前我初查时一样,还是个处女。”
唐缺笑了:“你的思维很有问题。她是处女,并不就能说明她没被男人碰过。”
他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看大宝。
然后继续道:“因为做那种事不一定非要选那里。”
五嫂道:“我不仅查了她的私处,而且连她的后”
她停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唐缺,用眼角扫了一下大宝,似乎有所顾忌。
唐缺道:“你不用怕我敏感。这些事,每个成年人都懂的。不过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意思。”
他转向大宝:
“既然千千姑娘的玫瑰和菊花都完整无缺,那能说明什么?”
大宝回答道:“只能说明一点。他们根本是亲兄妹”
唐缺惋惜地摇摇头。
“你的推理还是不够严密。所以结论未免武断。你知不知道这个人对我有多重要?我们决不能冤枉他。”
他擦擦汗,接着道:“你从前提推出的结论一定要唯一。这样才能确保判断正确。”
他小心地把汗巾藏好,“千千没被碰过,还有其他可能。比如说,这个自称叫李玉堂的男人,其实不算是男人。他说不定是个太监或者废人。”
他问老孔:“李玉堂是不是个没用的男人?”
老孔笑得像个讨厌的老狐狸。
“当然不是。他健壮的很。”
唐缺追问:“你怎么会知道的?”
老孔回答:“因为他不仅和小姑奶奶做过那种事,还和三姑奶奶也做过。那天三姑奶奶的声简直连堡外方圆十里都能听见。”
唐缺好像很感兴趣。
“原来你这个人一点也不老实,总是爱听别人。”
老孔低声媚笑:“我只是照大倌在吩咐。”
这个人分明是他早就安排好监视无忌的。
唐缺叹息道:“孤证难凭。说不定三姑奶奶是在唱独角戏。也说不定是她在”
老孔肯定地道:“我绝不会听错。而且那天的床单已经染的不成样子。现在我还保管着。上边除了很大的湿渍之外,还有女人的落红。
而他和千千姑娘睡后,床单和屋子里的每一块毛巾,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甚至还检查过垃圾桶里的草纸和洗脸盆里的水。”
唐缺叹气:“想不到三姑奶奶还是处女。好福气呀好福气。”
接着他又摇摇头,“但偏听则暗。人家说不定以为我们是在陷害他。”
于是小婵出现了。
连无忌都很吃惊。
唐缺问小婵:“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发现了什么?”
小婵道:“那天我服侍三姑奶奶洗澡。发现她的手帕上有血和―――”
唐缺不肯放过,追问道:“和什么”
小婵的脸红了:“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点腥,有点黄。”
唐缺满脸同情和惋惜:“可怜的孩子。连这也不知道。”
他叹息,然后问大宝:“现在是不是可以推出唯一的结论了?”
“是。这次就行了。”
但唐缺愁眉苦脸,还是在摇头:
“还是不行。我的推理还是不能算是无懈可击。因为有些男人和女人是喜欢吹箫的。说不定千千姑娘就吹的好箫。也许她已经把那东西吞下去了。”
他摇着头,看起来很苦恼。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简直想分担他的苦恼。
唐缺叹息着,说到:“那样千千不是处女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用了其他方法让男人满足。”
还没等大宝说话,
他就又变得神情轻松起来,他变得好快。
“幸好我还叫了唐聂和唐闻兄弟。让他们进来。”
三
唐聂和唐闻是唐缺的叔伯兄弟。
虽然不是嫡系,但却一直是他的心腹。
他们的武功并不特别高,但却有特别的长处。
他们的耳朵比别人至少要大一倍。
唐缺道:“告诉我你们兄弟的工作。”
唐闻躬身道:“我们负责监听。”
唐缺问:“用什么办法监听?”
唐聂道:“这个人住的地方本就是特地打造的房间。因为他的四个床脚都是中空的铜管。和地下四根喇叭状的铜管相连。”
唐缺问:“那你们监听到了什么没有?”
唐闻道:“回大倌。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特殊的声音我们都做了笔录。”
唐缺表示满意:“只要告诉我五月初一那天晚上的事。”
“是”。
说话的是唐聂。据说他有三只耳朵。第三只耳朵是他请高手匠人用白银打造的白银假耳。
“申时目标带女人回来后,一直到寅时。他们没有任何动作。我们推测他们在用手指交谈。”
唐缺道:“你肯定他们没做过任何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
“我肯定。因为我们的装置极为灵敏,而且我们轮流监听,不可能漏过任何声音。。”
他笑了笑:“尤其是女人的或男人的脏话。”
他补充:“因为这些东西总是特别令人敏感。”
唐闻接着道:“寅时两刻时,床突然摇动了几下。然后女人只说了三个字不要紧”
唐缺打断他:“不要紧?,似乎是女人安慰他们无能的情人的。”
“回大倌,考虑到他第二天和三姑奶奶的表现,这点绝对可以排除。因为他和三姑奶奶先后有三次,共两个时辰。”
唐缺面带艳羡:“厉害。”
唐聂道:“所以我们推测,目标可能是发生了梦遗。在梦遗中,他抱住千千姑娘动了几下。而且也许是隔着衣服。”
唐闻补充:“一个成熟男人常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就发生过。当时我身边恰巧是我表姐。所以后来她就成了我的妻子。”
他脸上露出了微笑。
唐缺问无忌:“你还有没有什么可说的?”
无忌笑了。
如果你会运用,笑也可以是一种武器。
它令你放松,令你的对手疑虑。
“我佩服你们。你们简直就像看到了一样。”
唐缺马上表现的很有兴趣的样子,对无忌道:“你终于承认了。”
他接着长叹一声,似乎很失望。
无忌冷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怀疑我的?”
“在曲平背叛之后。”
“他当然可能已经死了,否则他会直接来指认我。”
“不错。他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字,就被你妹妹吓死了。”
唐缺忽然叹口气:“我佩服你,真心实意的佩服你。事情到了现在,你还这样沉得住气。你究竟是什么做的?”
无忌笑了:“因为我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还不想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还有用。你需要我进行一个大计划。”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人是不是需要我帮你灭口?”
唐缺瞧了无忌很久,道:“不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心腹。当然除了你之外,我曾经希望你也是。”
无忌道:“我还猜出你准备对付的是谁。”
唐缺的眼睛眯了起来。
慢慢道:“你们都退下。”
除了大宝外,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唐缺看着无忌,淡淡的问:“谁?我要对付的是谁?”
无忌道:“唐傲”。
唐缺笑了。“你猜的对。对极了”。
无忌问:“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动手?”
唐缺叹息:“唐傲这个人戒备心理很强。几乎没有办法从后面刺杀他。因为他极度自恋。走路总是看自己的影子。”
无忌道:“但你一定还是有办法”。
唐缺道:“明天就是五月初五,老祖宗就要庆贺她的寿辰。每年的这一天,她总会赏赐些东西给我们三兄弟。唐傲到时候一定会双手去接。”
他强调:“没有人敢不用双手去接老祖宗的赐物。”
无忌道:“所以那时就是我的机会。”
唐缺道:“对极了。”
无忌问:“但你怎么能肯定我不会勾结唐傲背叛你?”
“你不敢。”唐缺微笑:“因为千千在我手里。”
唐缺的声音现在在无忌听来,简直每个字都成刺激:
“而且,唐傲不仅是你的死敌,还是你的情敌。”
他笑得很欢畅。
四
室内。
大宝问唐缺:“你说过这个人很危险。而且你也说过威胁敌人很危险。”
“我说过”。
“但你现在并没有杀了他,你还用千千威胁他。”
“因为我只有这样做。”
他眯起眼:“这样做也很有趣。”
他注视一只睡在床上的波斯猫:“你看过猫捉老鼠没有?”
“当然”。
“它有时会在吃掉老鼠之前玩耍一番。”
“你还是会杀了他?”
“当然,他的剑一旦刺入唐傲的要害,我就会立刻杀了他。”
他冷笑:“到那时候他还有什么价值?”
五
无忌不是老鼠。
老鼠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动物之一,它们天生丑恶。
最恐怖的是:它们繁殖能力惊人。
它们和另一种最大的害虫十分相似,一样贪得无厌,一样繁殖能力惊人。
他们贪婪的想让自己的后代布满每一寸土地。
这种害虫,叫做人。
自从人类称雄,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绿色消失,多少珍稀的物种灭绝,
已经不知道多少鸟儿绝望的哀吟,多少动物被迫迁徙流亡。
整个大地都堆满了他们制造的数不清的垃圾,整个天空都弥漫着他们制造的恶臭。
但人除了破坏之外,还会建设。
他们偶尔也会把沙漠变成绿洲,把不毛之地变成充满希望的家园。
而且,他们是大自然内在精神和宇宙秩序的发现者和阐释者。
他们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展示宇宙的理性力量和生命之美。
人除了毁灭之外,也还创造。
我们有任何生命都不具有的独创性。
自从人类开始创造,地球上就不再只是简单的花开花落,生命更替。
太阳底下,每天都不停的发生新事。
我们创作出足以令任何其他生命都迷惘,恐惧的一切。
现在能让人类感到恐惧的力量,除了衰老和死亡之外,好像只有我们自己。
但老鼠却完全没有建树,完全没有创造力。
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偷窃和破坏。
它们的生命里,也完全找不到美感。
它们代表了生命的丑恶一面。
幸好还有猫作为它们的天敌。
猫玩弄老鼠,只为了练习捕猎的能力。
并不是什么玩弄和欺凌弱者。
何况老鼠也不是弱者。
对老鼠来说,这简直很仁慈。因为它们又获得一次机会。
它们有机会逃走。
这简直太公平了。公平得不再是公平。
无忌不是老鼠。
但他和老鼠的处境差不多。
而且更糟糕。
因为他面对的,不止是一只猫。
不管他采取怎么样的行动,还是死路一条。
无忌静静的站在莲池旁,痴痴地看着荷花。
他不敢想他的身世之谜,甚至不敢想上官刃的死。
因为他怕自己发疯。
他只有故意忽略掉这些。
但这是不是真的有效?
怜怜是不是已经醒来?
她是不是在哭泣?
对着他父亲的尸身哭泣?
一个人总是在哭泣中降生,又在亲人的哭泣中死去。
她现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
无论她有多坚强,现在也一定很脆弱。
屋子里面灯火摇曳,似乎有两个人影。
是谁在陪她?
一个红衣女人慢慢的走到他身边。
陪着他默默的站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忌终于问:“唐傲在里面?”
一丈红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傲当然会安慰她,保护她。
于是在伫立了很久之后,无忌慢慢的转身,慢慢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