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迷濛的细雨打在窗前的梧桐和海棠上,也打在无忌湿漉漉的心上。
这样的细雨,这样的黄昏,让一个满是心事的人,更加无法入眠。
无忌有太多的心事。
这样的雨夜,他当然无法行动。
因为泥水的痕迹,会让他很容易暴露自己。
而唐家的明卡和暗卡,又多不胜数。
风雨渐浓。
他的愁绪也更浓。
他想起从前的那些舒适的时辰。
在无忌的印象中,夏夜的细雨,总是清凉而惬意。
因为那是在和风山庄。
因为那时候,无忌正无愁。
因为那时候,无忌正少年。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关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同样的诗句,你在不同的年龄,体会就会有所不同。
同样的风物,你在不同的心境,不同的情境,体验也会有所不同。
无忌披衣起身,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窗外的石阶上独自散步。
细雨之中,空气也分外的清新,还带着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风骤紧,吹落一树的海棠。
无忌想起凤娘。
如果凤娘也在,面对着满地落花,就会不自禁的感伤。
她是大自然的情人。
她是鲜花的情人。
女人和花,似乎总有神秘的联系。
她们同样美丽,同样会凋零。
无忌忽然意识到:鲜花和女人的某一个隐秘部位,有着惊人的相似。
突然他就听到琵琶声。
说不出的清脆,难以形容的悦耳。
琵琶本传自西域,所以声音里有种异域风情。
但这琵琶声似乎还很怪。
总是忽强忽弱,若即若离。
无忌终于发现,每当他接近某个方向,琵琶声就会变得很温柔。
每当他转身,或是稍微远离那个方向,琵琶声就似乎说不出的焦急,声音就会转为高亢。
这琵琶声似乎在呼唤无忌。
无忌抬头,就看见了那间灯火明亮的小楼。
小楼里的人一定也正在看他。
是谁在找他?
无忌循着乐声,慢慢的走过去。
小楼不高,却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无忌推开门。
就看见一个很美的女人。
一个有着大海颜色的眼睛,牛奶一样皮肤的美丽女人。
一个能挑动所有男人**的女人。
她正对着门口,坐在一把很别致的椅子上,对无忌微笑。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随便横插了一支玉笄。
耳朵上是一对价值不菲的大秦珠。
她的右腿重叠在左腿上,抱着一把精美的琵琶,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开始轻声弹唱。
这琵琶此刻不仅是她的乐器,还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
因为她什么都没有穿。
她就这样一丝不挂的坐在那里,丝毫也没有一点羞涩。
人生之初,本就什么都没有穿。
我们穿衣服,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为了取暖,为了美观。
如果有人敢公然的脱掉衣服,把这一份真实和美丽展现出来,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卫道士跳出来,歇斯底里地指责这是伤风败俗。
因为这些人的心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美。
如果你观察他们,就会发现:他们不仅虚伪,而且他们所作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找不到一点美感。
他们甚至不像是健康的活人。
他们的内心深处,对所有健康和美丽的东西都充满嫉妒和仇恨。
一切大胆和自由的东西,所有生气勃勃的事物,都让他们感到紧张和威胁。
有人宁可面对老旧的古玩,甚至是考古的干尸,也不敢面对**裸的鲜活生命。
可是我宁愿选择对着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也不愿意对着一具尸体。即使他拥有巨大的考古价值,即使他穿着价值连城的金缕玉衣。
因为他死亡的气息令我厌恶,令我恐惧。
但很多人不是这样。
所以如果你不想招惹无聊的是非,无论天气多热,无论是什么目的,最好还是穿好你的衣服。
最好是代表你个性,属于你自己的美丽衣服。
但无论衣服多美,也都美不过人体。
即使是自然美,也无法和人体的美相比。
因为人是大自然最精美,最复杂的杰作。
尤其是美丽女人的女人体。
美丽的女人,她们充满青春的光泽和弹性的皮肤,就是她们最美的衣服。
这个美丽的女人,当然是蜜姬。
无忌故意装作淡漠的样子,听她缓缓的弹唱。
但他的心弦早已经被挑动。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浅白的诗句,却似看透世情,虚度青春的老人在警醒以后的少年,青春只有一次,而且转瞬就会消失,所以要珍惜你们的青春,及时行乐。
又似是一个年华老去的女人,在告诫以后的年轻人人,不要等青春逝去时才追悔莫及。
也像是多情的少女,在鼓励她的心上人大胆的采摘青春的果实。
趁着鲜花怒放时。
花开花落,花落然后再开。
青春逝去却永远不会再来。
蜜姬停下纤纤十指,温柔的望着无忌。
她轻轻道:“幸好我们住的很近。”
无忌道:“想不到你住在这里”。
蜜姬道:“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
“你的家?”
“我本来是唐缺的妻子”。
无忌道:“我很惊讶”。他是真的很惊讶。
“可是我根本看不出你惊讶。”
她轻声叹息,“你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无忌岔开话题:“那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蜜姬道:“我们结婚之后,他发现自己原来喜欢男人,而我也发现我喜欢女人。”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
这样难以启齿的事,她竟然娓娓而谈,如话家常。
“我们都不想虚伪的过日子,所以从此以后,我们就互不干涉。”
她长叹:“再以后,我就去雷震天身边卧底。”她的声音好像有一些无奈。
无忌问:“你是被迫的?”
蜜姬道:“我不能不去。”她苦笑道:“因为我的母亲,就在唐缺的手里。”
无忌记得她说过,她的母亲是一个妓女。
蜜姬道:“不管她多卑贱,她总是我的母亲。”
无忌不觉得妓女有多卑贱。
她们赚的每一文钱,都是用她们的青春和**换来的。
她们赚的每一文钱,都和她们**的胸膛一样清白。
而许多衣冠楚楚的人,却在赚着不清不楚的银子。
他们制造和贩卖劣等货物;他们贪污索贿;他们不劳而获,以盘剥和食利为荣------究竟谁高贵,谁卑贱?
无忌问:“你现在还在受他的要挟?”
蜜姬道:“如果不是,我又怎么还会回来?”
她那天演戏骗无忌,当然也还是因为她的母亲。
沉默了一会儿,无忌道:“你找我来,就是想让我听你说这些?”
蜜姬笑的象一泓春水。
“其实那天在车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伤害你。
如果你承认你是赵无忌,我也不知道我的珠钗要杀的是你呢,还是唐缺。”
她的目光孕有情意:“但现在我知道,我再不会杀你。”
无忌淡淡道:“我不是赵无忌。所以你不用再想这件事。”
蜜姬一字字道:“你是,我知道你是。”
无忌冷冷道:“我不是,我是李玉堂。”
蜜姬轻叹:“你根本不叫李玉堂。从来也没有李玉堂这个人。”
她微笑道:“因为我早就知道,李玉堂一直都是唐玉在外面用的名字。”
无忌的心在沉。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
他本不该犯这样的错。
真是百密一疏。他本该想到这个细节的。
现在蜜姬既已知道,唐家的人是否也已经知道?
他现在只能希望,唐家的人勾心斗角,所有信息并不能流畅的共享。也许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几个人。
不管他心理进行着怎样的变化,他都一样能保持面无表情。任何人经过训练,都可做到这一点。而他付出的更多。所以他仍旧只是淡淡的道:“我是个刺客,我当然不会用真名字示人。”
蜜姬在轻声叹息:“我一直忘不了你的话。”
“哦?你指什么?”
“你说老天替我做这双眼睛时,用的是翡翠和宝玉,做别人的眼睛时,用的却是泥。”
蜜姬的声音似乎和外面的细雨一样柔软缠绵:“这让我更爱自己,也让我喜欢你。”
女人总是会被甜言蜜语迷惑。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
她微笑道:“你有一张很会讨女人欢心的嘴。妈妈真是没有白生你这张嘴。”
二无忌又在看她的眼睛。
浅蓝色的眼睛,如海水般的神秘深邃。
蜜姬又道:“你说的对,我是个爱说谎的女人。
我说谎不是因为这会对我有好处,而是因为说谎是我的天性。”
她无奈的叹道:“我天生是个爱说谎的女人。”
她又很快的补充:“可是不是我所有的话都是谎话。”
她慢慢的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比如说,我真的有这样的一支钗,里边也的确有秘密”
“什么秘密?”
“宝藏的秘密。”
她继续道:“霹雳堂宝藏的秘密。我不想和雷震天分享,也不想和唐缺分享,但我不介意和你分享。”
无忌沉默。
她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果我不想说谎,我通常都会保持沉默。”
无忌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因为如果你说谎,就不得不继续说更多的谎话,来掩饰从前的谎话。这实在太不符合利益。”
他凝视她的眼睛:“我不想骗你。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沉默也是说话。”她问无忌:“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
她慢慢的放下腿。
把怀里的琵琶递给无忌。
她想要站起来。
她的大腿和撩人的动作实在是让无忌有点口干舌燥。
他尽量不去看她,慢慢的接过琵琶,手指在琴上轻轻一划,琵琶就发出铿锵如刀剑的声音。
蜜姬惊讶:“你也会弹?”
无忌道:“琵琶的音色,最适合男人表现铁马金戈。”
他忽然横抱琵琶,低声吟唱: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声音虽低,却掩不住慷慨豪迈之意。
铁骑纵横的边塞,执戟横戈的军旅生涯,让多少男儿魂牵梦萦,多少男儿热血沸腾。
蜜姬拍手,然后叹道:“你们男人为什么只喜欢这些疆场厮杀之类的玩意”。
无忌回答道:“因为只有战争,才能激起男人的所有激情和能量”。
蜜姬暧昧的问:“女人呢?难道女人不能?”
她的大腿已经大大的打开,放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
但她的手却挡住了自己最神秘的部位。
她知道这样更加诱惑。
女人。
女人当然也能让男人激动,让男人热爱。
如果世界上没有女人,男人还会不会忙于战争,辛苦奋斗?
你说呢?
如果没有女人,男人也许不会再辛苦的争夺和工作,也许会变得懒惰,萎靡,而且还会死亡。
没有女人,根本就不会再有男人。
无忌忽然笑了:“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女人吗?”
蜜姬也甜媚的笑了:“我不仅喜欢女人,我更喜欢男人。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她在挑逗。
“这种坐具,是种很特别的胡床。它还是一种很特别的房中用具。”
她不停的变换姿势:“我们可以在这上面玩很多的花样儿。我保证很多花样儿你还没有尝试过。”
“你不怕唐缺突然闯进来?”
蜜姬道:“不怕,那样最好,更刺激!”
无忌觉得她真是绝了。
她的声音如同梦呓:“我能控制全身的每一条肌肉,从喉咙到脚趾。甚至---我能让你到达极乐。”
她已经在呻吟:“来,过来,告诉我你是个多健康,多正常的男人。”
三有人说,男人的事业在舌头上,在马背上,在女人的身上。
在舌头上,指的并不是吃饭或者喝酒。
因为舌头还有一样功能:说话。
这也是它最重要的功能。
因为一个人不仅用语言思考,也要用他交流。
说话当然很重要。
有的人心笨口拙,一杠子也压不出一个扁屁。
有的人却巧舌如簧,能说动天花乱坠。
有的人一开口就让人反感,有的人说话却让你如沐春风。
有的人罗嗦不休,却总是像隔了一层。
有的人一句话就走入你内心深处。
一句话能把人说笑,也能把人说笑。
你一说话,立时就会暴露出你的性格,你的感情,你的修养,你的学识。
口才是一个人的心智之华,是他智力和风格的最高表现。
在舌头上,就是说男人要有很好的口才。
男人一生都在谈判,都在社交,都在说服。
还有各种典礼演说,政治演说和诉讼论辩。
不管你想得到什么,想让别人做什么,让别人相信什么,都需要说服。
说服人,就需要很好的口才。
尤其是那些领袖人物,更需要口才,因为他们需要煽动人心。
我们钦佩那些拥有良好口才的人,但我们反对诡辩和蛊惑人心的谎言。
口才并不是诡辩和欺诈。
有关口才,有一门专门的学问,就是修辞。
修辞立诚。
好的修辞,总是让人接受教育。感到愉悦。受到感动。
因为她不仅真,不仅善,而且美。
最重要是美。
真的东西不一定美,善的东西也不一定美。
但美的东西必定真,必定善。
美是真和善的目的,是最高的价值。
马背上,就是战场。
男人为战争而生,为征服而生。
他的一生,都在忙于征服。
征服自己,征服女人,征服自然,征服敌人。
女人也是马。胭脂马。所以男人把女人叫做“马子”。
因此你也可以简单说,男人的事业就在舌头上和马背上。
男人喜欢骑在女人身上,骑在女人的背上。
四但此刻无忌却是被骑的一方。
她伏在无忌的身上,把脸紧紧贴在无忌的脸上。
“你现在已经得到了我,是不是已经可以信任我?”
无忌冷冷道:“唐缺和雷震天也曾得到你,但你出卖了他们。”
蜜姬笑了:“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低声道:“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无忌淡淡的道:“什么?”
蜜姬一字字道:“唐家解药的秘方。”
无忌淡然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圈套?”
蜜姬道:“等我帮你拿到,你就会相信我。”
无忌问:“你为什么这样做?”
蜜姬的回答让他十分意外。她说:“因为我高兴。”这真是绝顶理由。让人无法怀疑和反对的理由。
她继续道:“唐家的解药秘方,就放在冲霄楼。”
无忌动容:“冲霄楼?他们的秘方,就放在那里?”
他的心跳的很快。
江湖传闻,唐家冲霄楼机关凡四十一处二十八种,擅入者绝无生还可能。
无忌问:“你为什么要冒险?”
蜜姬道:“因为我喜欢刺激,喜欢冒险。我不想平平安安的老去。太平的日子让我感到无聊。”
她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说:“但我一个人不行。不仅因为那里的机关,还因为最后一跃,必须要配合另一个人的空中接力。”
她解释:“即使是当年的盗帅,也无法独自完成,无法有那样高的轻功。”
“你说的是处处留芳的楚香帅?”
“除了他还有谁?”
蜜姬抬起上身:“现在你是否决定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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