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一天,岁末的“除夕大晦之日”。也是亲王殿下归来,入宫接受朝贺的日子。阿部秀江受命作为此次皇宫大典的首席御礼官,有关庆典的一切事宜他都已经妥善的安排完毕,一切就绪,只等亲王殿下的一句命令。
“殿下,您可准备好了。”阿布秀江跪在御帐外轻声问了一句。
“嗯,开始吧。”
礼乐响起,乐声震天,惊起了天边的一队飞雁……
御乐班上百人的阵容,整齐的列在殿外的两侧,坐在最前面的是八位首席乐师,古老的十三弦古筝在他们的轻拢慢捻中奏出了绝世的主旋律;而后,位列中部的乐师们或吹奏尺八,或手执三味线,细腻之处的委婉玄妙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还有,那最后面盛装而舞的便是鼓乐手,巨大的八丈太鼓在他们一次次整齐划一的击打中,奏响出庄严华贵的鼓点。
各式的器乐配合得宜,达到鼓瑟合鸣的完美境界,这样的帝王礼乐,大气磅礴,却又不失静谧的禅意。
亲王殿下,此刻要到天皇所在的御政殿接受百官朝贺,按照礼节,初入宫门的这几天里,他只能临时下榻偏殿居住,要想去到御政殿,需要徒步跨越多道宫门,途径多座御苑亭宇,而后,方能到达。
而每通过一道宫门时,都要分毫不差的完成相应的礼节,不得不说,这确是一个漫长而繁复的过程。
原本是除夕佳节又加上是为亲王殿下接风洗尘的日子,这一次的皇宫大典可谓是倾尽繁华,极尽奢侈,一切从检的想法都难和这朝贺大典并行不悖。
万般浮华,都难掩那一抹纯粹的黑色,华丽如墨的束带朝服,是平安时代以来公家的正装。众人看了皆惊,这样穿着的他,真真就是从那书中踏歌而来的光华公子。
细细看来,那朝服上面绣着的正是皇室家徽,同是黑色的十六瓣八重表菊纹,若隐若现间彰显的是无上的至高与不可一世的尊贵。
薄如蝉翼的垂缨冠,一丝不苟的端正束于发上,原本的短发,在经过御侍从的巧手后变的毫无违和感,让御篦子和着樱花油向后,梳成了形同古时的发髻。此刻,冠冕后面的御带正随着他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摇。
首上处的别扣紧紧的系在扣带中,在他的颈前描绘出了一道精致的弧度,腰间垂挂下来的金色切平续随风飞扬,带起的层层流苏在半空中自由起舞,身后是白色裾摆长长的拖在地上,此刻,如同是盛开的白莲花,洁白未染。伴随着他的步伐,裾摆在红毯上摩擦出了阵阵清脆的声响。
紧跟其后的是两队穿着华美狩衣的御侍卫,整齐有序的俯身而行。
他,双手优雅的合于身前,目视前方,缓缓踱着步子,宽大的袖口隐约可现内侧的红色单服,红与黑的碰撞,是道不出的神秘所在。
如此这般的他,独沐初霖,俯看风云……
不觉间已是穿过了古老的平川阁,来到这绯色如霞的朝辉殿。这里有着大日本帝国最赋技艺的歌姬舞姬,她们穿着各色美艳的十二单礼服为着亲王殿下的到来,献上了最最华丽的和扇舞蹈,伴着悠扬的雅乐,粉色的和扇在她们细如柔荑的掌间齐齐展开,为亲王殿下劈开了一条粉色的小径。
从她们中间走过的他,带着一阵绝雅的御馥,余香环绕,经久不散。多年来心仪的那个他,完美的光华公子,此刻既在眼前,却有如远在天边……
“沁源宫亲王殿下驾到……”礼官洪亮的喝了一声,等候的众人皆慌忙的整理好自己的仪表。亲王殿下,此时已迈过最后一道宫门。来到这巍峨开阔的御政殿前,接受礼官的赐福。
礼官用手指轻轻的在御妆盒内蘸了一抹朱砂,抹于殿下的眼角边,以示祝福与庇佑。此刻的昭和天皇就坐于殿中,透过细细的帘帐,远远眺望他的身影。
行过之处,众人纷纷稽首跪拜,就像是层层巨浪,推动着他不断前行,直到他优雅的提起朝服的前摆,一步步走上大殿的台基,一步步靠近权利的巅峰。
“拜见沁源宫大人”,他走近殿中时,众人齐声喝道,一时间又是哗啦啦的跪倒一片,左手边一侧都是当朝股肱,军政要员。而这右手边的…亲王德仁仔细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都是皇族贵戚,当然,其中不乏他的众多异母兄弟,也就是大日本国各位尊贵的,亲王殿下们。
“各位大人,快快请起。”他的音色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所以听不出他的情绪,更参不透他的所思所想,说着,他又端正了一下自己,迈步向前,对着大殿上的至尊双臂高抬,掌心向下与眉齐平,行跪拜大礼。
“臣,沁源宫德仁拜见今上天皇陛下……”缓缓的跪下去向天皇叩首,动作标准到近乎完美。
“沁源宫大人不必多礼,速速平身。”天皇说的时候语气平和,亦是听不出半分的激动,多年未见也只是久久的看着他。对于皇族来说,他们坐拥权利巅峰,却唯独舍去了感情,他们都晓得,在这样的场合里没有父子兄弟,只有君君臣臣。
“谢,陛下。”殿下缓缓抬起身来,此刻那张惊艳的脸,不由得让一旁跪拜的众人纷纷嗟叹,方才礼官画在他眼边的朱砂,竟为他添加了一分妖娆和魅惑,当真是憋然一见,凤表龙姿自出群,雌雄胜负隐然分。
“如今沁源宫大人归来,是天照大神,天佑我大日本帝国,理应办此朝贺大典,一则感恩天神庇佑,二则是为沁源宫大人接风洗尘,说来今日又适逢这除夕佳节,如此喜事成群,朕心,甚为欢喜,特设家宴款待群臣,以谢天下。”
“今上天皇陛下万岁。”在场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纷纷叩拜谢恩。
一时间,一对对宫人们走上殿来,手中端着最高仪制的御食台,摆放在各位大人的身前,千百年来日本皇家招待最最高贵的上宾时才会使用这样的御食台,食台上摆放着的各色佳肴,直叫人看的人眼花缭乱。
“我说,真是偏心啊,怎么他德仁一来,这朝贺大典就能办的如此这般声势浩大,奢靡浪费。”说话的是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我看啊,无非是因为他是陛下同母所生的至亲兄弟,位列众亲王之首,自然,我们是比不得的。”
“哎,你发牢骚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你以为此时召他回来是为的什么?”一边的朝香宫博英亲王凑了过来。
“为的什么?难到…他也要和我们这些人一样,去参加这圣战不成?”
“不然…你以为呢。”
“这,不可能吧…陛下他,舍的让自己的亲弟弟去送死?”
“现在看来都很难说啊,如今的事态发展,不容乐观。军部制定的三个月就能完成圣战的计划,与这实际战况大相径庭,这一次,陛下他就是舍不得也得舍得。”
“若当真如你所说,倒是个好消息,也该是时候让他吃点苦头了。三年前,他一飞飞到了美利坚,坐享清福,不问世事。如今,不能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他。”
“沁源宫大人。”
“臣在。”
“你离开这皇宫许久,想必对如今的朝野之事多少会有所陌生,朕来为你一一介绍。”说罢天皇起身,亲王德仁跟随其后。
“这位是当朝内阁首相,一条先生…这位,是陆军省陆军大臣水野先生,这位是,陆军最高指挥部参谋本部部长坂垣先生……天皇一位一位的向他引见,亲王德仁则郑重地向着面前的一位位高官大臣行真礼。
“看见了吗,这是在一个个的介绍给他认识呢,将来打仗的时候他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好知道该找谁去问。”朝香宫博英小声说着。
“原来真是如你所说啊……”北白川能久在一旁微微点头。
“喂……你们两个一直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说话的是一位衣着十二单的高贵女子,她手执衵扇附在嘴边小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觉得你这未来的夫君,好生,英俊啊。”能久一边调侃道。
“能久亲王殿下,你真的是很无礼,我就,不应该理你。”那女子说着羞涩的低下了头。
“嘘,别说了。”陛下他们朝这边来了,博英小声提醒道。
“沁源宫大人啊,这位你可还看认的出吗。”天皇从一边开始,指着一个最小的男孩子说到。
“回陛下,这位,若是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天璋宫赖河亲王,没想到三年未见,已是这般英气卓资。”
“沁源宫大人谬赞了,臣下谢过。”说着这个小小的亲王向着德仁拱手行礼。
“哎,哎,到你了。”博英推了推一旁的能久。
“哎呀,我知道。”能久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竟让天皇陛下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哦,哦,臣下拜见天皇陛下,见过沁源宫大人。”他慌慌张张的竟忘了该行的礼术。
“我一眼便能看出,是能久亲王。”德仁缓缓的说了一句,说罢微微拱手提醒了他该做的事情。
“啊,哦,是,正是能久,沁源宫大人,别来无恙。”说罢快速的回了个礼,一屁股坐回了原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面对他时还是会感到一丝卑微,这感觉每每使他不爽。
“臣朝香宫博英有礼了。”博英起身,面带一脸客套的官场式笑容。“沁源宫大人不远万里而来,臣下欣悦,这御酒一杯,敬沁源宫大人归来之喜,贺除夕佳节之日,愿神明护佑我天朝王国长盛不衰,早日完成一统大业。”说罢,他举起酒杯举止得宜的喝下了一盅。
“博英亲王说的极好,正中朕之所愿。”天皇在一旁褒奖道,而德仁只是淡淡的点头微笑着作为回应,没有多做交谈。
天皇便领着他继续与其他的亲王们行礼。
“博英,你好就好在长了张过人的巧嘴,你看,陛下他,听了你的一番话后,不知有多高兴呢。”一旁的能久似是不服的说着。
“哈,你懂什么,你看德仁方才的表情,不瞒你说,我早就看厌了他的那种微笑,那简直就是一种敷衍一种无视,他一定是觉得自己非常的了不起。那就看看吧,将来在战场上是谁能,更胜一筹!”
“久迩宫智子见过沁源宫大人。”方才的女子优美的半俯下身,向他行了揖礼。
“这位是良子的妹妹,智子小姐。”天皇微笑着介绍道。
“原来是香淳皇后的妹妹,沁源宫德仁有礼了。”他缓缓弯下腰去鞠了一躬,以示对这女子尊敬。
“智子小姐德才兼备,福慧双修,可是出了名的才女啊。”
“陛下过誉了,臣女只是略通些诗书,若是拿来与殿下相比,不知是差了多少。”
“智子小姐,未免太过自谦。我早就听闻香淳皇后有个聪明非凡的妹妹,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光如此。”天皇在一旁补充道,“智子小姐精通尺八,可是高手中的高手呢。”
“陛下。”朝香宫博英,这时起身站了起来“陛下,说来,沁源宫大人弹的一首好筝,大家都知道这箏和尺八两种乐器同时演奏时,甚为动听。不知二位今日是否有兴来合奏一曲,能让在场的各位大人们一饱耳福呢。”
智子羞涩看了眼德仁,没有说话。
“既然朝香宫大人如此褒奖,那本宫便献丑了。”
“如此甚妙,快来人啊,将乐器呈上来。”天皇一声吩咐,宫人们便在大殿的中央摆好了琴台和那十三弦古筝,又将尺八奉到了智子小姐的手中。
“博英,你怎么这样傻,你这不是在给他出风头的机会吗?”
“你又知道什么,他多年在美利坚,怕是早就生疏了这琴艺,说不定啊会有好戏发生呢。”博英展开御扇半遮着脸似是在微笑。
二人合奏的是古曲《缨络谣》,他轻轻抬起双手摆好了抚琴的姿态,又对着智子小姐微点了下头。
演奏开始了,只见那修长灵活的手指游走于琴弦之上,幻化出千百种姿态,弦弦掩抑,哀而不伤。
一旁的智子小姐也是不输须眉,同样的旋律经过她的演绎后,变的更加委婉绵长。
座中众人正听的如入胜境,如闻仙乐耳目清明,却不成想被这“啪”一声弦断,打破了一切。一个明显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在场的所有人,智子小姐慌张的看着亲王殿下,却见他眼角边的两抹朱砂只是微微一扬,下一秒曲风峰回路转,继续弹了下去…
原来,他可以随机应变到如此程度,转变了原有的音调,用这剩下的十二根琴弦,奏出了一版全新的《缨络谣》,比之原版的曲子更加凄美玄妙,曲高和寡。
若不是极通音律,是绝不会到达如此境界的,智子小姐这样想着,一时间说不出的仰慕涌上心头。
众人纷纷投来艳羡敬佩的目光,这传说中的光华公子当真是活在世间,坐于眼前。
“没想到,就连这样也难不住他,真是失望。”能久自言自语着。
一旁的博英则不屑的用御扇反复敲打着自己的掌心,那样子很是无趣。
“首相大人。”这时参谋部的坂垣诚一郎俯身过来,“殿下这般才情,若当真去了战场,不是可惜吗?”
“部长大人,我说你真的是老糊涂了。难道你忘了吗,殿下他也是帝国的儿子,为帝国冲锋陷阵,流血牺牲是他的荣耀,更是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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