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天的笔试也莫名被推迟。太尉府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太尉抱恙在身需要调理几日。
谁相信他的鬼话!绝对不会是被她那段晓之以情的年度演说给抑郁成病的。她观摩过,她那个干爹四肢健壮,大脑更是健壮,哪里会有那些小女子的情怀每天想着一个挂了那么多年的人。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基情……啊呸,她怎么可以这么怀疑她亲爹!
李子木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天后终于醒来。看到面前守着一夜不睡的公孙瓒一时那个百感交集,不愧是相识十年的挚友。想着想着她就从床上窜了起来一把揪住了有些昏昏欲睡的公孙瓒。
自此后弄得公孙瓒吓得几天都没来见李子木。
“刘璇得,我想吃那天烧的水溲面,再拌上胡辣那感觉一定很棒!”大病一场后她突然觉得人生不易,且行且珍惜。如果过敏也算是大病,暂且算它是吧,毕竟她可是睡了整整三天。
坐在矮桌上的刘璇得执着一简《春秋左氏》僵了僵:“你大病初愈,饮食切记清淡。”他就这么甩了几个字给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李子木,而后目光继续落在竹简上的内容。
在太尉府还是不错的,可以随时随地从藏书阁里借阅一些书简,比抄阅简便多了,
“我也是从边境上的一个小城那里听来的,那里的人特别喜欢吃胡辣,几乎顿顿都吃。”李子木抱着檀木枕一脸回味到。她虽然年仅十五,但去过很多地方。虽然如今北地部族自从多年前被桓帝一举击溃不敢再犯,但国内却也免不了小范围的动乱。大家都是在动乱中迁徙迁徙再迁徙。
但显然涿郡这里一带还是很安全的,至少不用担心会被莫名的抢匪闯入家中烧杀抢夺。
刘璇得仍旧看着手中的竹简,不时的应一下。
“看你的样子,肯定没有去过我说过的那些地方吧。”李子木看着丈余处的少年这么无趣,心里不免有些小疙瘩就小声随口道:“鼠目寸光。”
但这句又恰恰又落入了刘璇得心上,他拿起的书忽然放了下:“李姑娘,在下有什么不满可以当面说,何必要背后话人口舌。”他目光幽幽落在李子木的身上。
说她长舌妇?!李子木瘪嘴:“谁说我在你背后说的,我们现在面对面,难道我不是当着你的面说的!”她哪里不磊落了。
刘璇得放下手中的书简正欲辩驳,但看着眼前面容憔悴一身宽衣的女子又拿起了书简。或许是觉得跟一个小女子谈君子之道实在是太不君子了罢。
但显然李子木不依了,她哪里看起来是个粗莽之人了,难道平常不爱表现就代表她没见识吗?
“刘璇得,我先申明下啊,我不是想阻止你读圣贤书,也不是想吃胡椒才说这些话的。”李子木眸光一转,突然有了个好主意,怎么掰回这书呆子的脑袋!
可书呆子的脑袋又怎么是这么简单能掰回的。
刘璇得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小妮子,看来她心情应该不错:“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他目光又继续落在竹简上,这本《左氏》乍见虽然枯燥,但通读之下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由心而生。
“你去看过外面的世界吗?”李子木实在是觉得自己太过无聊,她靠着床榻一只腿沿着宽大的里衣的边边角闲闲挂着晃啊晃的,她怎么能和刘璇得这么无聊的人谈这么枯草的话题呢?或许只是想把他从书呆子的人生路上拉回来。她点了点头,赞许地肯定了她这个忽然冒出的想法。
刘璇得怔了怔,抬眸瞄了一眼那个自得其乐的小妮子,脸色好像也有点复原了,不像刚才那样惨白。公孙瓒这回可真是给他带来一个大麻烦。
“在下自小家贫,靠在附近的郡县贩卖一些小东西为生,应该算是去过一些地方吧。”他收起目光,似乎看到文段精彩处,若有所思道。
李子木不语,原来他的生活也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好过,虽然他冠着刘氏的皇姓。她明白冠着皇姓的落魄皇族所承受的要比一般的。多唠叨一句就是悬崖跟谷底的差别。
直觉告诉她,她很想八卦一下他的生活或者自幼的经历,是不是够惨够跌宕。当然她只是好奇啦,绝不是落井下石。
“你说你去过一些地方,那你应该很明白如今天下的局势。”李子木歪着头托着下巴巴巴望着丈余外的刘璇得:“这些年我也去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人事,这些并不是单靠书简里的礼义儒典能解决。”
刘璇得抬眸,目光里快速闪过一丝深沉,恰恰被李子木捕捉到。他也并不理会,继续手中的动作。
“刘璇得,我看过很多人为了才学大儒之名寒窗苦读十余载二十余载甚至更多,但是最后他们却败给了富贵之家进献给地方官宦佞臣的一把玉如意。读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她一向不喜欢书呆子,也想让面前这个少年看清现实。最初的两年她也曾天真过也曾腼腆过,但母亲说的对,现实不允许她软弱。
刘璇得是个特别的人,他们误打误撞他救了她三次,他的性情他的修养对她来说都是特别的存在。她不希望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这么死板这么无趣。但是,她好像又不是他的谁。
在接下来的长久时间内,刘璇得并没有去看她,就在李子木觉得他应该是讨厌自己的时候,他看完了《左氏》的最后一个字。
“李姑娘,是谁教你的这些东西。”在子木反应过来的时候,刘璇得已经坐在床榻边的摇椅里。真真是吓了她一大跳啊。
“啊!”李子木捂着头差点从床榻上掉下里:“你是鬼吗刘璇得!三番五次飘来飘去都不带声音的!”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第一次半夜她跑得快断气的时候从天而降在她身后,第二次在她被梦魇吓醒的时候大半夜忽然出现在她床头,第三次更玄,明明前一秒还在面前后一秒就去关窗了!
“吓到你了啊。”刘璇得的笑很好看,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他笑:“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一个多大的姑娘就能说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或许道理不是乱七八糟,但按她的年纪也算震撼了。
李木子闻言,以为他是在调侃她,平复着好不容易正常的心跳不屑道:“你好奇我我还好奇你呢,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整天就会端个小大人的架子了。”多年散漫放逐的生活让李子木经常言论肆意。
讲完这些话,李子木才想起她是不是又言语冲撞了,公孙瓒曾建议过她,在这里不能乱讲话,稍微讲错一句话就会树很多敌人。哎她这暴脾气。
刘璇得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正是他刚才读的那卷。
“读书行学是很重要的,以你的用词应该也是读过一些书,只有把前人生活读透了,才有自己的。这个你应该懂得。”他终于开始和她讨论刚才的那个话题,他将手中的《左氏》放到一脸呆滞的李子木怀中:“这是战国时一位姓左的先贤编撰的,讲的是周王室的衰微。”
李子木在刘璇得的注视下,略略翻了下。
看着字,的确有些绕,他们的对话都太枯燥。话中带话,她极不喜欢这种沟通方式。
“或许你会觉得这卷书枯燥乏味与我们大汉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从政是相通的。”他的目光晶莹。
“从政?”李子木若有所思地看着刘璇得。然而他的下一句却让李子木胸口一窒。
就在她还没斟酌透刘璇得这句话,他却淡淡道:“一个国家的衰亡也是。”
一个国家的衰亡?!到底这些都是能看出来的,他想做什么?
她觉得她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少年,霎然脑子里又乱乱跳过父亲在时曾说过的一些话。她忽然想起父亲也喜欢看国策论战之类的书籍,她想起父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她想起父亲的水阁后有一座大大的藏书库,他常常带她一起去那里,那时候的她还小不懂,但他会一遍一遍在她耳边读啊读的……
她当时对这些可是极其崇拜的,可是事实证明了一切。
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母亲能不走吗?一切能回到从前吗?父亲能不遭到唾骂吗……
不能!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一切还是被夺走了。正如父亲说过的那句“他已经尽力了”一样!
他已经尽力了……
一个国家的衰亡也是……
就只这么两句话就判了死刑,判了大汉的死刑,也判了天下人的死刑。
见李子木脸色难看,刘璇得拍了拍她颤抖的背:“看来你又被吓到了。”他尴尬笑了笑:“这些话都太沉重了,我不该跟你提,但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下一秒,李子木毫不犹豫的甩开刘璇得的手:“你懂什么!把一盘即将散掉的沙子合在一起?!你以为这么简单就凭你现在在这里夸夸其谈!”父亲为此牺牲了那么多,但最后却落得什么下场,父亲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没能完成!最后他死了,他死了!
“你先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下。”感觉到自己再次的失态,李子木将手中的《左氏》再次塞入刘璇得的手中将他推出了屋子,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明明知道这些情绪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发作,可她不得不承认过了那么多年,这还是她心里最深的一道伤疤。
而她的至亲至爱,都湮灭在了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