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她是熹平四年,那时我正在涿郡行学。拜的先生正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儒派大家卢子干。
她是先生唯一的女弟子,据说前身本是官绅氏族家的千金,可后来遭贬流落来了涿郡。
她是不同的,她似乎对这的一切并不看中。每日每日她只会坐在先生为我们私设的学堂里打瞌睡,先生斥责她总是口上乖乖答应,而后就是一如既往我行我素。
我能隐隐感觉到她的性子和寻常这个年纪的女子大相径庭。
先生不止我们两个弟子,与我同行的还有我叔父的孩子刘德然与出身辽西的贵族庶子公孙瓒。我们四个是先生从几千名学生中亲自甄选的闭门弟子,可她却是数千男弟子中的唯一女子。
她的事是德然从公孙那里听来的,德然提起的时候我正在看《诗经》中的一篇。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我合上书按了按额头,或许是看得久了。一读到 《桧风》这几首我总是容易疲惫。
这一天放课,德然与公孙相约出门。我得留下来帮卢先生整理教案。
学堂中静得只剩蝉鸟叽喳,她仍旧伏在那。如果没记错她已睡了两个时辰,这两日她鲜少搭理我,看我的眼神也就像对付瘟神。对,就是对付瘟神,我轻笑。
时值午后,阳光蔫蔫地胀过太尉卢府每一寸走廊,蝉鸟咿呀地撕扯让我心烦意乱。
我绕过桌椅倾身行至她身边:“喂。”我推了推她的胳膊,光身形来看我们的确年岁相仿,并无不同。
没反应……
过了许久一只细细的藕臂伸了起来:“别吵我,阿春你先去帮我挡挡等会我马上出来!”说完,她慵懒地换了个姿势眼见又要睡过去。她似乎在说梦话,阿春吗?是她以前府邸里的丫鬟?
只这一刻,学堂里霎时又安静下来,我仿佛能听到她稳稳的呼吸声。
我不知哪里来的理智:“喂!李姑娘,放课了可以回家了!”我一把把她从檀木桌上揪了起来。虽然我也不爱听卢先生讲得那些枯燥儒礼,但从不会悖逆。
然后她醒了,没有预料中的粗鲁恼怒。
“你是刘师兄啊……”她揉了揉惺忪杏目移开视线朝我桌椅的方向瞟了一眼似是在努力思考什么,最后可能索性岔开话题:“对了刘师兄现在已经放课了,你怎么还不回家?今天先生教的《诗经》还没背会读懂吧,没关系回去慢慢研究总会研究透的,相信我古人曾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山上的石头砸了块玉……”就在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的时候,她双手平放在黯棕纹底的檀木桌上,沉沉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学堂这种地方应该保持肃静,打扰别人睡觉是很不礼貌的。”
她仰头,那一瞬细碎的光束在她面上稀疏,她眯眼拿手揉了揉,但怎样也揉不开。原来她是在生气我打扰了她。我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挪了一格,恰好帮她挡住了那摇曳不定的光束。
她复而闭眼又睁眼,歪着脖子紧蹙着一双秀眉,似乎在打量我。
我也任她看着,从没有一个女子这么毫无顾忌地直直打量我,而我似乎也喜欢这种打量。
过了好久,她似乎不想继续瞪我了,遂不耐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公孙的朋友,我不叫李姑娘,我有名字的我叫李子木,李是木子李,子木是子木李的子木。公孙瓚跟你说过吧。”
我终于清醒,因她露出两颗皎月一样的小虎牙对着我。她就这样突然突然地笑,似乎像是算计,不过笑得很好看,我有些失措。但我知道她不是真正在笑。
从那以后我就会时不时的注意她,似乎一开始只是不经意,而到最后这所有的不经意都转为了刻意。
也许是我的表情触动到她,她开始故意搅乱我的思维,她特别喜欢这种在我看来拖拖拉拉的交流方式:“你是不相信我是公孙瓚的朋友还是不相信我叫李子木?我告诉你啊,是我的外祖父,噢不是祖父说我命里缺木所以我名字就是这样来的你懂了吗?介绍完了我要休息了。”前一秒还是笑得扎眼,然后后一秒她就又准备躺下。
或许是她不想和我过多纠缠吧。直觉告诉我她不喜欢我。
“这样吗?”我终于记得收回视线,淡淡朝她一笑:“那你怎么不叫李森森,那样不就不缺木了。”
大概真的是我的说话方式有问题,她似乎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她狠狠剜了我一眼:“你这书呆子!如果你早上出生就应该叫刘早安吗?刘早安!”
刘早安?刘早安……呵呵呵。
直到很多年后我仍旧还能记得第一次认识这个姑娘的情境。
是个慧狤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