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时华菱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听到房内有了响动,一个小丫鬟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将面盘和干净的毛巾放在净室的面盆架上,又招呼外面的两个丫鬟将饭菜端进房中,全程没有一人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有人抬过。
华菱洗漱好,开始用饭的时候,先前端饭菜进来的两个小丫鬟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最开始那个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华菱淡淡地问了一句。
小丫鬟不卑不亢,面色虽冷漠,作为却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并不像是一般的丫鬟,华菱瞥了她一眼,这丫鬟的举止和气度倒是跟素素有些相似。
“右司使唤我芳潇吧,我本是服侍阮左司使起居的人。”芳潇低眉顺目,态度恭谨。
华菱一愣,这才想到,这里也许原本是阮遇的住处。
“阮遇……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华菱试探地问。
芳潇显然没有想到华菱会问这个,想了想,答:“左司使平时虽然冷淡,但心肠极好。”
华菱哼笑,皱皱鼻子,“何以见得心肠极好?明明就是个大混蛋。”
闻言,芳潇显然想要争辩,可是想了想,最终似乎觉得没有必要跟华菱争这个,索性不说话。
芳潇不说话,华菱倒觉得有点无趣了,吃了几口饭,又问道:“因为我泄密导致阮遇重伤的事,他们都怪我,恨不得要杀我,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芳潇顿了顿,非常诚实地答:“自然是这么想的。”
华菱手里的筷子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心道这丫头也太直白了吧!
芳潇继续道:“不过既然阁主对你委以重任,我们也便不好说什么。阁主同左司使的情谊大家有目共睹,一定不会做出对不起左司使的事,既然如此,芳潇便服从安排便是。”
华菱苦笑一声,继续吃饭,半晌,低低地说了一句,“你们对他倒是忠心。”
芳潇疑惑地看了华菱一眼,并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阮遇还是云拂笑。
在宅子里无所事事了两天,华菱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便带上面纱出了门,美其名曰巡视。
入了京城,华菱自然是去了明阁的最大据点春风得意楼。
春风得意楼不复往日风光,整个楼子都死气沉沉,似乎阮遇出事之后,这里就无心经营了。
华菱随口对旁边一个满脸胡子,一看就五大三粗的男人道:“为何不好好经营?青楼鱼龙混杂,却也是信息最灵通的地方,掩人耳目也是最便利的,难不成阮遇云拂笑一走,这里就懈怠了?若是他们哪天回来,明阁的产业岂不是要被你们败光了!”
大胡子被一个小姑娘训斥,虽然满脸不服,却也不得不对右司使的地位低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右司使,我会责令整改的。”
华菱点点头,继续在春风得意楼逛着。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地参观春风得意楼,之前在得月楼养伤期间,倒是把得月楼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眼下两相对比,才得出一个“天下青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结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后院,得月楼的后院圈了隔壁的宅子,设计成一个小园林,而春风得意楼的后院则相对逼仄简陋。
走着走着,华菱便到了一个小门前,她忽地想起那夜她偶遇云拂笑的事,也就是黑灯瞎火地从春风得意楼的后院走进了云拂笑的隐居宅邸。
华菱抬步就进了小门,一旁跟随的大胡子却制止了她:“右司使,这扇小门之后就没路了,隔壁就是旁人家的宅邸。”
“哦?”华菱一挑眉,并没有理会大胡子的话,还是走了进去,通过小门,果然面前是一堵院墙,一条逼仄的巷道,华菱凭着记忆往左转,顺着巷道走了一会,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看了又一扇小门,这扇小门便是通往宅邸的。
见了这无人把守的小门,大胡子显然有些惊讶,同时也意识到华菱本就知道这条通往隔壁的小路。
还不带大胡子开口,华菱便转身朝他摆摆手,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就回来。”
“这……”大胡子为难。
华菱脸色一寒,道:“怎么?怕我又一次泄密?若我有这份心思,你便不能入现在这般安全无虞地陪我巡视了!再说,我现在是明阁右司使,若向朝廷通风报讯,我自己便脱不了干系,我会那么笨吗?”
大胡子仍有一丝忧虑。
华菱有些生气,看了一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芳潇,道:“芳潇陪我进去,你总放心了吧!”
大胡子摸着胡子考虑了一下,深看了芳潇一眼,又朝华菱一揖,道:“属下怎敢怀疑右司使,只是担心右司使的安全罢了,既然右司使执意要去,属下便不阻拦了,我先回去了。”说完,又对芳潇道:“好好保护右司使。”
芳潇点头,大胡子才走了。
大胡子走远,华菱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也不知阮遇怎么看上这家伙的,一点风度都没有!”
芳潇听着这语气,没有说话,心里却隐隐有些疑惑。
华菱抬脚进了那扇小门,园子的甬道纵横交错,华菱却走的很自如。走了一会,华菱想起之前在这里住过的那小半个月,一时间有些恍惚,真的难以相信中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华菱忽然回身,淡笑着道:“你可知我为何对这里这么熟悉?”
芳潇并没有马上接话,但看表情,也确实是有这个疑惑的。
“因为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华菱浅浅一笑,接着道:“和云拂笑一起,他就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还跟你们左司使一起吃过好几顿饭。”
走到那座已经烧焦的小楼前,华菱感叹了一声,指着小楼前一刻桂花树前的空地道:“有一天晚上,你们左司使就在这里,警告我不要伤害云拂笑,当时我已经没有那种想法了,他那么警告我其实也是徒劳。不过,最后我害到的人却是他自己!”
芳潇正目瞪口呆的时候,华菱突然解起了自己的衣带,向芳潇袒露着胸口,胸前赫然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
芳潇被华菱突然的动作弄的面色通红,吓得赶紧去帮她系衣带,“右司使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的!”
华菱垂手任由她帮着自己系好衣带,笑道:“都是女子,有什么关系,这里没有人来的。这伤口贯穿了我的胸背,虽然痊愈了,但阴雨天时依然隐痛,你可知这都是拜谁所赐?”
华菱这样问,芳潇自然也能猜到是谁伤了她的,因此并不答话,系好了衣带便站到一旁。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华菱苦笑,望着小楼的废墟,语气荒凉,接着说:“可能是因为我心里堵得慌吧!阮遇此次重伤,虽然有东方照顾,但我得到的消息是情况依然不好。若说我恨过他,也曾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可若说现在有多恨,其实不至于真的要他死,可是事情一旦做了就无可挽回了。”
闻言,芳潇死死咬着嘴唇,恨恨道:“是非对错本就无法说清,你害了左司使便是害了,说这些也不过是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呵呵。”华菱一声轻笑,“你错了!我说这些并不能减轻我心里的一点点愧疚感,不过这愧疚并不是对阮遇的愧疚。”
“不是对左司使?”芳潇疑惑。
“我说过,我在乎的不过是一个云拂笑罢了,明阁包括阮遇的生死存亡都与我无关。”华菱仍旧淡淡地笑着,“回去了。”
华菱当先离开,芳潇朝后跟上去,望着华菱的背影出神。
从春风得意楼后门出来,华菱正要上马车,巷子口却突然冲出来一个有些穿着破旧布衣的姑娘,拽着华菱的手不放,疯疯傻傻地说着:“衣裳真好看,给青儿穿穿好不好?青儿好想穿漂亮衣裳!”
华菱看着那一头乱发之下有些脏兮兮的面容,心里咯噔一下。
“哪来的疯子!快滚!”大胡子见状一把将青儿拉开,往旁边一推。
青儿跌坐在地上,抬手揉着眼泪哭起来。
大胡子见她哭起来,更是凶巴巴要把她赶走,却被华菱喝止。
“住手!”华菱拧着眉看着地上坐着的青儿,压下心中的疑惑,对大胡子道:“只是一个痴儿罢了!放过她吧!”
虽然不知道青儿来的目的,但是华菱并不打算带她走,她暗暗给青儿使了一个眼色,转身就要上马车。
青儿见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再次抓住华菱的衣袖,哭着道:“青儿要穿新衣裳!青儿要穿新衣裳!”说着,悄悄地捏了一下华菱的手指。
面对这个疯疯傻傻的姑娘,大胡子索性不说话,看着华菱自己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芳潇上前要拉开青儿,可青儿仗着装疯卖傻,死活都不肯松手,芳潇只好无奈地看了一眼华菱。
华菱斟酌了片刻,拧着眉道:“她也怪可怜的,带她一起回去吧!”
“右司……小姐,这不妥吧?”芳潇有些为难。
“左右不过一个痴儿罢了!”华菱用力甩开了青儿缠着的手臂,袖子应声撕裂,她冷道:“不带走就打发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便上了马车。
此时,青儿的哭声越发的大起来,手里捧着华菱袖子上撕下来的一片布料,死活要上马车去追华菱,嘴里含含糊糊地哭道:“青儿……好看的衣裳!呜呜……坏了……”
看着垂下的车帘,耳边是傻姑娘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芳潇一时也犯了难,后巷里虽不像前街人来人往,可这动静也确实大了些。
“别哭了,带你回去找好看的衣裳穿,跟我上后面的马车!”芳潇用力将青儿拉去后面一辆马车。
车上闭目的华菱,听到芳潇这话,微微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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