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一身淡青男装走出晚晴楼的时候,身边跟着的红衣也换了男装,打扮成书童的样子。二人刚走出门口,便看到牧遇之一身黑缎长袍站在门口,满身恣意,身边跟着一脸冷峻的风音。
倒是两个看上去很是英俊风流的富家公子。
他看向桑榆,一点也没有偷听了人家对话的自觉,也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尾随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只是笑得极为潋滟:“一起?”
桑榆无所谓地点头。
逛街嘛,跟谁不是逛。反正她是有些不自在的,而这位的身份,应该也是不适应的。既然总之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拉个人一起也是可以的。
晚晴楼前便是朱雀街,是炽都的主干道。此时满街灯火,极是璀璨,一时人潮涌动,倒是让宽阔的街道显得很是拥挤。
桑榆自从去了夕照谷,便有些年头未曾出谷了,也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红衣有些担忧的看着桑榆,但见她只是表情有些僵硬,并没有特别不舒服的样子,便也开心地投入“逛街”的活动去了。
“小姐,我们都出来了。要不要买些花灯?你看这些,都好漂亮。”红衣指着街旁的花灯笑着说。那些灯被做成兔子、莲花、蝴蝶的形状,在光影交错之间,很是可爱。
红衣顺手拿了一个莲花形状的花灯在手里端详着。桑榆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探向边上的一盏。
那盏灯在琳琅满目的花色下并不显眼,六角的形状,素白的颜色,只是灯檐做得极巧,向上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盛开的芍药。
红衣看桑榆拿了一盏这么普通的灯,立马将自己手里的塞过来,“小姐,这个灯这么朴树,一点都配不上小姐,还是这个红莲形状的好,漂亮,适合小姐。”
桑榆淡淡摇头,素手一翻,手里出现一只炭笔。六角的花灯有六个柱面,她便在柱面上作了一些简笔画。
这些画画的很平时看到的很不一样,只是一些特别简单的笔画,一开始什么也看不出来。再过了一会,又能够看到似乎所有的笔画都连在了一起,最后合成了一个小人的样子。
小人,竟然都是红衣,蹙眉的、大笑的、噘嘴的……
画完之后,她从摊主制作花灯的材料堆里拿起一根碧绿细长的竹节,从花灯中心穿过。她把花灯递向红衣,左手拿着,右手往灯面上轻轻一抚,画上的红衣便悠悠地转起来,在中心映出来的灯光下摆出各种表情。
桑榆看着,轻声一笑。
刚刚只是看到这盏灯就想到了前世玩的走马灯,跟这个灯的样子很相似,她前世就很擅长素描这类“一个人活动”的东西,
不过是画一个人而已,对她来说确实只是顺手的事情,不过是一盏灯而已,也让她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距离似乎也不是那么远。
红衣一动不动地看着灯,却微睁大双眼,“给我的?”
“恩。”
红衣极是高兴地抢过花灯,拿在手里转个不停。“小姐怎么想到的?真有趣。”
“这叫走马灯,是我以前学的一种小玩意,今天这个日子,倒是应景得很。”看着红衣不解的神色,桑榆复又解释道。
走马灯唤起了她尘封许久的记忆,她此刻心情极好。
一旁看着有些出神的牧遇之不由开口,“走马灯,是取走马观花之意吗?倒是贴切。”
没想到牧遇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灯的意义,桑榆倒是有些意外,随即朝他微微一笑,她本是极少笑的。便是笑了,也极淡。
但此刻在灯火映照之下,青衫女子眉目璀璨,神色温和。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牧遇之这么看着她,这么想着,竟有些失神。
随后,他也抓过一个六角花灯,递给桑榆,顺便递过去一个期待的眼神。
“……”
桑榆颇为怪异地瞥了他一眼,对一个想要花灯的男子表示无语。
但她性子极淡,并不爱计较些细枝末节之事,便很好脾气地接了过来,继续低头用炭笔画着。
牧遇之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作画的手,她握笔的姿势很不同,平时握毛笔的时候,少不了用两个手指扶着笔杆,但她却只是很单纯地捏着那只炭笔而已。
“这画法甚是有趣,速度也快。”
“这叫素描,是一种画画的方式,也没什么其他的,就是笔画简单一些,速度快一些。”这本是在现代最为常见的画法,桑榆也从来没有遮掩的意思,便是被他人知道自己非此间之人又能如何?
“素描?”牧遇之转眸看向她,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淡淡翻涌。她似乎总是这么出人意料,而且知道这么些极为新奇的东西,让人忍不住还想一探再探。
跟在身后的风音不由捂脸,这个向姑娘家要花灯的人绝对不是他英明神武的主上。
说话间,桑榆又做好了一个,递了过去。画像上,牧遇之的表情并不像红衣那般丰富,毕竟二人相识不久,但那些侧躺、斜卧、依靠的身影,都很传神地勾画出牧遇之的模样。
懒洋洋的模样……
风音也有些惊奇地看向桑榆,他是跟在主子身边最久的人,主子身上的这种神韵桑榆抓得很准。
这种画法的确新奇,便只用几笔,就把一个人的神态画出来了。虽然脸有些模糊,但一眼就能看出画上之人是主上。
风音淡淡撇嘴,有些心动,他总不能也去要一个吧?
他想了想,手中轻抚着一盏灯,刚要开口,便感觉牧遇之的眼神淡淡扫过来,风音瞬间又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风音无语望天。
二人无声的交流当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红衣一脸兴奋地看向摊主,“还有吗?这种灯?”
摊主为难地看了一眼牧遇之,又看向红衣,“只有这两个了。这种灯太简单,买的人本来就不多。”
红衣嘟嘴,“真可惜,不然可以给君少爷他们画一个……”话没说完,她又赶紧住了嘴,随即余光看向桑榆,看她似乎在摆
弄花灯没有听到的样子,才偷偷松一口气。
君少爷提前来了燚羽,是想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的,可不能让她这张嘴给破坏了。
风音挪动脚步,尽量将自己往角落靠。
他可是亲眼看到主上挥挥手把角落里那些个六角花灯都毁了去,然后顺手在摊主手边丢了一锭金子。
风音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他绝对不敢说自家主上……幼稚。
买完了花灯,一行人接着往前走去。
但此时人潮似乎有些躁动,在靠近路口的地方显得愈发拥挤。不断有人往桑榆一行人身边挤过来。牧遇之看着桑榆有些僵直的背影,微微皱眉。
“风音。”
风音闻言,身上散发出一道灵力,将几人罩在里面。
人群被这道灵力阻隔了出去。但风音很有分寸,灵力只是紧紧围绕着几人,并没有影响到他人的行走。
桑榆回头,向着牧遇之淡淡点头,算是道谢。以她目前的修为,还做不到灵力外泄的程度。
桑榆看风音的行为很是自然熟悉的样子,想来平时这样做的时候也很多,而且分寸把握得很好,看来牧遇之的身份,还真的有可能是她想的那样啊?
人群越来越拥挤。
“听说了吗?今夜千舞姑娘要在拾花阁登台。”
“当然听说了,我从东城区特意赶来,就为了看千舞姑娘一舞。”
“花娘放了消息,今日价高者,可让千舞姑娘摘面纱一观呢。”
桑榆脚步微微一顿,“千……舞……姑娘?”
说话的人不由回头看她一眼,都有些愣神。原以为是哪家什么都不知道的富家公子,刚想奚落一下他的无知。
但见那公子面若冠玉,星目琼鼻,浅色的唇色一抹,一袭青衣,竟是像从画中出来的一般。
几人顿时有些脸红,高个子的那个最快回过神来,赶紧回答道:“这千舞姑娘,一个月前到炽都,便成了炽都最有名的舞姬,见过得人人都道‘舞势随风散复收,歌声似磬韵还幽。千回赴节填词处,娇眼如波入鬓流。’多少富家子弟为见她一舞,千金散尽。但千舞姑娘连面纱都不曾摘下过,今夜据说是竞价,出价高者,可让千舞姑娘摘面纱一见,所有人都往拾花阁赶去喽。”
“拾花阁,千舞。”桑榆低声呢喃了一声。
“怎么?你知道这千舞姑娘?”牧遇之饶有兴致地问道。
桑榆有些不确定地点点头,“应该吧……不知道是不是我猜的那样。”
“那……一起去看看?”牧遇之提议道。
“也行。”桑榆对这个提议很是认同。
一旁的风音掩面——主子,那拾花楼的名字都这么明显了,你难道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这么兴致勃勃地提议去花楼,真的不怕桑姑娘会误会你的人品吗?
腹诽归腹诽,但风音还是老老实实地开路去了。
几人便向人群流动之处走去。
拾花阁。
此时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怪异的是,今日拾花阁二楼的隔间统统关闭,只留下一楼大厅的座位和二楼靠近栏杆的散座。
桑榆环顾四周,这花娘倒是个精明的,将所有包厢都关闭,便让所有人都暴露在视野之中,尤其是那些“贵客”,看到竞争对手坐在眼前,总会多三分火气,一会竞价的时候会比往常高出很多,前世里她也学了很多这种挑弄人心的手段,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能看到。
花娘看着桑榆一行人,眼睛一亮。这几位穿着看似普通,但这周身气度,可不似凡人。花娘在拾花阁管事,见多了风月场合,自然惯会见风使舵,便扭着腰身引向前来。
“几位公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若是忽略她那过于精明的眼睛,花娘到也不失为一位风韵犹存的美人。
桑榆不欲多言,只淡淡点头。
红衣看向花娘,“二楼可还有位置?”
花娘捻着丝帕,半掩着唇角,回头吩咐道:“秋夕,带几位公子上座。”
叫秋夕的丫头闻言引着几人上楼。一路上,她的目光始终在桑榆和牧遇之之间流连,神色间似是有些娇媚,又似有些羞赧,“公子请。”
她的声音极软,又有些媚,峨眉淡扫,妆容很是精致。
然而桑榆没有看她,径直在座位上坐了,牧遇之更是眼睛都没斜一下,走向桑榆对面,一抚衣摆,便也坐了。
秋夕的眼眸中不禁浮上失望的神色。
她们这样的丫头,服侍好客人自然是本分,但如果能被什么贵人看上,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出路。这两位的身份看着都贵不可言,这个机会她实在不想错失。
红衣看着她赤裸裸的目光,轻轻蹙眉,往桑榆身旁一站,便道:“不必伺候了。”
秋夕咬咬牙,只能将茶水摆好,屈身一福,不甘心地退下了。
然而两个坐着的人都没有去动茶水和糕点。
桑榆没开口,牧遇之自然也不会去询问她为什么要来这勾栏院。
她来,必然有自己的思量。
铮——穿云破月一般,琴音乍起。
琴音很急,继而鼓点又起。
不知什么时候,台上纱幔层叠之中,有人影自深处舞动着。大厅各处的灯忽地暗了下去,那人影在纱幔之中,似看不真切,带着一种奇特的神秘感,随后舞步越来越快,向着台子中间而去。
倏地,人影从帘幕之后穿出。
女子一袭烈焰般的流彩暗花云锦红衣,衣摆极长,重重落在木质的台子上,随着脚步勾起曼妙的弧度。一袭乌发并未梳起,只有额间一条淡金色的链子,链上串着红色的石榴石珠饰,垂于眉间,衬得她眸光一片妖冶。
女子脸上蒙着一片红色的轻纱,只隐隐约约看得到面容,露在外面的眼睛极亮,眼尾长长挑起,淡淡扫了紫石胭脂。她微微抬手,露出的手腕雪白而精致。
鼓点缓了下来,忽地,一阵琴声响起,嘈嘈切切,节奏又比方才的鼓点慢了一些。
一堂子人的目光都黏在了台上跳舞女子的身上,但唯独牧遇之的一双凤眸始终凝视着桑榆。
她认识那台上的舞者。
自那千舞姑娘出现,桑榆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带着了然的浅浅的笑意。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