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未免也太过折磨人了些……
溥兮放下手中的册子,只觉得有些气闷,揉了揉僵直的腰身,掀开车帘一角,却发现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队伍似乎纹丝不动。远远望去,宫门隐隐约约的只是个黑点儿。
今日是所有参加折凤令的贵女们入宫的日子。至于入宫时辰,宫中并无细致要求,只说是在日映之前入得宫门便可。
溥兮原本早早就准备妥当,出发前却被陆夫人拉着耳提面命了近一个时辰,结果就赶在了宫门进出最为繁忙之时到了这里。
整整两个时辰了,从晨起到日上三竿,赶车的小春已不知打了几次盹儿,斜躺在溥兮身旁的冬青,已是睡的鼾声如潮,口边流涎。就连银儿也快憋不住了,将手里的帕子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
“小姐方才在看些什么?”瞥到溥兮放下手中的册子,银儿开心不已,方才看溥兮读的认真,她几次想说话都憋了回去,可是闷死她了。
溥兮将手中锦册丢给银儿,银儿仔细一看哑然,“盛京名媛录?”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三哥一早便偷偷塞给我的。”溥兮说道,“这种东西恐怕只有水云坊才有的,只是从不外传。”溥兮微微一笑,看来三哥昨晚真是去了不少地方。
“这东西有何用处?”银儿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溥兮解释道,“以往我常在灵源寺修习,就算人在将军府时也从不出门,更无闺中密友。哥哥是怕我不识那些个官家小姐被人算计了还犹不自知吧。”溥兮唇边带笑,一个时辰刚好够她把这个册子读完,里面不仅记着这些官家小姐们的身份年龄,就连样貌喜好都写得清清楚楚,怨不得水云坊能把生意做的如此之大,就看这份细心便已做得极致。
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三哥是从何得来的?
未及细想,马车忽然动了起来,只是行了几步很快就又驻足不前了,银儿一声哀叹,原本就知道此次陪着溥兮入宫必然是个苦差,只是这还未入宫呢,就已经让她觉着吃不消了。
“呃,怎么了?”冬青被马车晃地险些栽倒,懵懵懂懂揉着一双睡眼,“可是到了?”
溥兮失笑,心下是有些羡慕的,冬青这丫头好似在哪里都能适应良好。
车外马蹄脆响由远及近,银儿撩起车帘张望,一辆玄色马车自她们身侧飞驰而过,带起一身清风窜入溥兮车厢之中,只见那马车转瞬间已越过无数车辇,畅行无阻,直奔宫门而去。
“都怪小姐,若是我们亮出将军府的名号,哪里还用在这儿干坐着?”银儿撅着嘴,目光幽怨,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一会儿憋不住想要去方便,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初来乍到,自然要低调行事才好,不然便是把自己放到火上来烤了。”溥兮淡淡的说。
“我爹爹也曾说过,过招要先摸轻对方脉路,贸然出手便是漏了招数了。”冬青在旁附和着。
“不错。”溥兮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冬青看上去人粗糙了些,却实则不笨,这也是她坚持带冬青入宫的原因之一,再加上冬青武艺不错,以后是定然用的上的。
“停车!”立于宫门前的龙行守军护军径直拦下飞奔着的玄色马车,双手合于身前施了军礼,“传襄王令,所有入宫车马皆须彻查之后方可放行。”
车帘挥起,一粉衣婢女探出头来,将手中令牌在护军眼前晃了晃,炫黑镶金的令牌上赫然写着一个“赵”字。再见那婢女眉眼之间皆是不耐烦,“你可看清楚了,我们相府小姐今日入宫,你也敢拦着?耽搁了时辰你可是担待不起!”
护军见了旋即躬身行礼,“小姐赎罪,下官今日值守,上边特别交代今日所有入皇城车辆皆需细查,谨防奸佞之人借小姐们入宫之际钻了空子。”
“我相府车上岂会有奸佞之人!”粉衣婢女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正要多说什么,却被一句柔和轻语止住,“夏荷,莫要无礼。”
一处玉指轻撩车帘,露出赵雪茹清雅容颜,向着兵士展颜一笑,“大人请便。”
护军一怔,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思及职责,施礼言道,“多谢小姐!”
一番盘查过后,护军示意放行。
“多谢这位大人。”赵雪茹端庄有礼,眼中尽是温和柔婉。
这般有礼倒让护军觉着有些过意不去了,“下官职责所在,还请赵小姐见谅。”
赵雪茹轻轻点了点头,“敢问大人是何姓名?”
“下官……王晟。”护军有些迟疑,但还是报上了名号。
“多谢王护军,就此别过。”赵雪茹放下车帘,马车渐行渐远。
车轮攒动之间,赵雪茹目现微光,幽幽开口,“夏荷,这王晟是该换份差事了。”
“是,小姐。”夏荷心领神会,“不识抬举之人留着又有何用呢?”
眼见前方车队渐渐缩短,银儿十分兴奋。“总算轮到我们了!”虽然不知入了宫门还有多少繁琐程序,总归过了一关算一关。
“令牌!”还没等王晟说话,冬青已经将令牌险些贴到他脸上。看清是将军府的名号,王晟立时表情严肃了起来,“属下拜见陆小姐。”
坐在车中的溥兮有些意外,“你是……”
“下官曾是将军旗下神护军兵士,此前深得陆将军教诲。之后得襄王殿下赏识调转至龙行军,负责宫门守卫巡查。”王晟恭敬答道。
原来是爹爹的旧部,溥兮心下了然。
“王护军可是要巡查车内?”溥兮问道。
王晟点了点头,“下官只是例行公务,实无冒犯之意。”今日的差事王晟心下是有些为难的。只是有令在身,实在不敢怠慢。
听出王晟迟疑,溥兮言道,“王护军请便。正巧溥兮也想要到车外透透气了。”
话语之间,车帘向外推开,一张绝世容颜展现在王晟面前。娇媚笑容绽放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溥兮轻柔起身顺车梯而下,此刻王晟只觉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唯独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涌动的声音,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青丝飞舞,衣袂飘飘,溥兮站定,畅快的深吸一口带着花香甜味儿的空气,笑容更加灿烂。
王晟终于回过神来,见溥兮笑望自己,赶紧低下头去。“王护军请便。”溥兮轻抬手臂,示意王晟上前例行巡视。
王晟招呼身后其他兵士,却见他们亦是愣愣看着,全然忘了要做些什么。
王晟赧然,赶紧走上前去将马车查完,回首示意放行。
“活了这么久,能得见这样的女子,也是值了。”一干将士望着溥兮的马车渐行渐远,皆是感叹出声。
“王护军,你跟随陆将军这么久,怎得就没听你提起他有这般出色的女儿。”一位身材魁梧满面黝黑的门尹用手肘撞了一下王晟,“若是我有这般女儿,一定让全天下都知道。”
王晟听了却摇了摇头,看着马车背影半晌,只默默言道,“若是有这般女儿,只怕不藏在深阁便是要惑乱天下的啊……”
入了城门,便是一条又宽又长的青石板路,路上车马少了很多,周遭立时安静了不少。
“这便是皇宫呢,小姐!”银儿自打入了宫门,先前的无聊烦闷立时没了踪影,扯着马车窗帘一角瞪大了眼睛四下张望,恨不得将每一处景致都刻入脑中。冬青此时倒是稳重了不少,端然坐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溥兮有趣的看着她,就见她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揉了揉肚子,语气有些哀怨的说道,“小姐,冬青饿了……”
溥兮不觉莞尔,给银儿使了个颜色,银儿会意,从一处绸布包裹中摸出一个肉包子向着冬青递过去,冬青见了赶紧笑呵呵接过来,张嘴一口,只见那偌大地包子已去了一半儿。“唔,还是小姐疼我……”冬青嘴里塞满了包子,鼓着腮帮子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小姐疼你,我就不疼你了?”银儿瞥了冬青一眼,将手中的一块儿肉干儿也递了过去。“看着冬青的吃相憋不住也笑了出来。
”银儿自然是疼我的“冬青用力的点了点头。”哥哥说了,等银儿过了我家的门儿,会比哥哥待我更好呢!“
银儿一听立时红了脸,赶忙将一块肉干儿将她的嘴堵上,”不许胡说,谁说要入你家的门儿!“
”你本就是我未来的嫂子嘛。“冬青倒是说的自然,银儿偷看了一眼溥兮,只见溥兮笑而不语正望着她,银儿脸上更挂不住了,举手便佯装要打向冬青,两人闹作一团。嬉笑之间,马车已到了盛天门。
马车徐徐停下,小春探进头来,比了几个手势,银儿见了点了点头,转向溥兮道,”小姐,前面不能乘马车了。“
溥兮点了点头,待银儿利落的收拾好东西,三人便下了车。
一行人刚走下车来,一位青衣的小公公立时迎了上来,”小的见过将军府陆姑娘!“
”这位公公有礼了。“溥兮微笑还礼,小公公在见到溥兮面容时微微一怔,片刻之后已是恢复如常。溥兮心中暗赞,这小公公年纪虽轻,但毕竟侍奉皇家,眼力、定力确实不凡。
”到了这盛天门便是进了皇城内院了,自然是不能再坐马车的。宫里头为诸位小姐按照品级备了轿辇,请陆姑娘上轿吧。
溥兮点了点头,微笑的看着小公公,轻挽衣袖,手中金光乍现,再看,一枚精巧秀雅的金叶子躺在芊芊玉手之上,叶柄上镶嵌着一点碧玉,在凝脂翡粉的掌心上衬得更为娇翠。
“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溥兮温言问道。
“小的德喜。”小公公微微欠身答道。
“德喜公公,溥兮初来乍到,宫中诸多规矩知之甚少,日后还请公公多多指教。”语罢,轻拉过德喜公公的手,金叶放在他手中。
德喜公公将金叶子收于掌中,面上并无异色,也不推脱,更无谄媚之意。只听他含笑言道,“溥兮姑娘放心,此行德喜自当尽心竭力。”
未听溥兮再言,德喜抬眼,却见溥兮正淡笑眺望远处宫阙,便也陪着她看了过去。
六月暖风拂柳,琉璃翠瓦熠熠生辉,朱红宫墙蜿蜒无边。远处巍峨宫殿层峦叠嶂,重重而立。
那便是天朝权力的中心了吧。溥兮静静伫立而望。
多少年了,这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权力相争,手足嫌隙。在这宫帷之中有着多少辉煌绚烂便有着多少黑暗纠葛。前路茫茫,不论如何她只能一人去走了。她知道,她已是不能退了。
成,则心愿得偿;败,即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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