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潇襄从后山赶回，睡眼惺忪，朦朦胧胧，太阳刚爬上树梢头，从叶子间射过来的阳光，刺目的让潇襄有些睁不开眼睛。
潇襄绕过天道轩的迎门墙，走到院子里，却意外的看到此时天道翁正站在院子中间，一身素衣加身，说不出的合体而规矩，他似乎正在等在着什么，潇襄用力揉了揉眼睛，在他的记忆里，天道翁还从未起得那么早过。
“回来了。”天道翁仰着头，倒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对潇襄说道。
“师父。”潇襄作揖一拜，声音恭敬平和。
气氛略微有些低沉，耳边的鸟叫声声声不绝，背对着潇襄的天道翁却久久再未说话，潇襄搔搔脑袋，而后又摸了摸鼻子，他现在的感觉让他感到分外的不舒服，甚至是有些害怕，但他又默不作声，因为他不敢。
师徒二人就这样沉默了良久，终于，天道翁开口言道：
“小襄，你来天道轩大概也已有十年之久了吧。”
潇襄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回答道：“是的。”
“唉，十年了……”天道翁重而长的叹息着，潇襄看见他的头似乎又仰的高了一点，这场景似曾相识，与六年前的那天是如此的相像。
“小襄啊，咱们师徒一场，多少算是一场缘分，为师也不跟你卖关子，唉，今天你要走了，为师还当真是有点舍不得呢。”说着，天道翁不由发出几声苦笑，听得潇襄心里一阵酸溜溜的。
“师父，怎么了？是师父要回东胜仙都了嘛？”潇襄忍住涌上喉咙的呜咽，小心翼翼的问道。
天道翁点了点头，终于回过头来，在微微一叹后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的好徒儿啊，释怀吧。”
潇襄黯然垂首，一串晶莹的眼泪结成珠子吧嗒吧嗒地落在青石地板上，潇襄抬起胳膊用力一把将眼泪擦干，但奈何这眼泪流的不由自主，刚觉干涩的面颊接着便又湿润了。
好一会，潇襄的情绪才有所平静，他一直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他知道，此时太过不舍，对于师父来说便是一种负担，今天是师徒俩在天道轩的最后一天了，怎么能让师父走得那么不痛快呢？那不是孝道所为。
潇襄抬起头来，顶着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睛看着天道翁瘦骨嶙峋的脸，他第一次觉得师父的歡骨生的竟是如此之高，也是第一次发现师父的面容已是如此的苍老，他嘴唇微微地蠕动，连连咽了好几口唾沫，才道：
“师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徒儿明白，况且天意难违，师父是重新位列仙班，徒儿该为师父高兴才对。”说着，潇襄破泣为笑，他稚嫩的小脸上仿佛是来了一朵小花，只是这花开的让人感觉是如此的勉强，心乱如麻。他慢慢跪下，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
“师父，十年前您收下潇襄，悉心教导，养育至今，启蒙之恩徒儿现在还无以为报，如若师父不嫌弃，再让徒儿为师父做一顿简单的早饭吧。”
天道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份欣慰的笑，一如既往的慈祥在他瘦削的脸上让潇襄觉得的这比早晨的阳光还温暖，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潇襄身前，慢慢将手放在潇襄的头上，轻轻地揉着潇襄乌黑的柔软的长发，缓缓道：
“我的好徒儿啊，为师怎么会嫌弃呢？活了那么久了，就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儿，好歹你小子也总算是没有让为师失望，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啊，为师也是没有多少经验呐……”天道翁怅叹着，似是在于潇襄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算了，不说了，你去吧。”
潇襄起身，再次欠身一拜，刚转过身，却听见天道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对了，将你之前做的那道红烧小野兔再给为师做一份吧，最后一次了，以后恐怕就吃不到了。”
潇襄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轻声答道：
“知道了，师父，徒儿去去就回。”
“恩恩，为师就在偏厅等着。”
再转过头，潇襄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多框而出的泪水如汹涌的的夏洪，冲破潇襄意念之堤的阻挡，澎湃而出。他一步步往前走，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再浸湿了一大片衣襟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但他却依旧不以之拂袖，因为他不敢。
行至柴房，潇襄以袖掩面，呜咽出声，以致嚎啕大哭，他蹲在柴房前的台阶上，两只胳膊叠在膝盖上，他将整张脸深深埋在双壁之间，微微颤抖着的身体看上去是如此的孤独和无助。
他又将失去一个亲人了。
萧家说起来并不算得上小，甚至可以说是很大，但细细数来，能让潇襄当做是亲人的人却难过一手之数，除了父亲、母亲、师父，还有谁？难不成也要将自己那万恶的大娘——父亲的正房，和那三个哥哥算上？母亲已故，父亲重务加身，如今师父又要走了。亲情这种东西，对现在十二岁的潇襄来说，几乎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终于，潇襄站起身来，抽抽鼻子，用力揉揉眼睛，他的眼睛红的吓人，眼皮浮肿得厉害，这么一双眼睛此时镶嵌在他那本来天真可爱的小脸上，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怜惜之情。
“唉，师父终究是要走的，其实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陪伴师父那么长的时间，我又怎能再另奢求呢，唉，算了，我总要长大的，该来的也终究是要来的，我不应该这样，因为师父不希望。”
潇襄走进柴房，先生火将水烧上，淘了米，倒进锅里，然后拿起放置在柴房角落里的弓箭，来到后山。按理说修道之人不应杀生，但天道翁却说潇襄是仙武双修，有一半算是武人，所以小打小杀不犯忌讳，为此，天道翁曾专门对潇襄做过这方面的训练，其目标，便是从这满山乱跑的小野兔开始的。
走到一处，潇襄张弓搭箭，一支箭羽从弓上飞出，顺便带走不远处一只野兔的性命
“罪过，罪过。”
潇襄跑过去，小声呢囔，然后揪着那野兔的长耳朵将其拎起，将扎在上面的箭矢拔下来重新放回到箭筒里。
这只野兔身体肥大，一身灰褐色的毛油光滑亮，让人几乎爱不释手，但今却已惨死于此，引得潇襄不禁一阵叹息，于是又是几声忏悔响起：“罪过，罪过。”
其实潇襄打猎也是有一定原则的，其一就是能不打就不打，其二呢就是小的幼的怀崽的不打，专拣这种好吃懒做贪得无厌的，因为他们在这后山上已经失去了一定的生存能力——吃得那么胖，还怎么跑得动，终究还是要让那些凶残的野兽们吃掉，反正无论被谁吃掉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顺便满足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口福。
回到柴房，将事先烧好的水倒进盆里，给野兔蜕完皮，开始加入一系列的佐料进行烹调，不多时，一大盘香喷喷的红烧小野兔就出锅了。
潇襄还顺便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将他们一起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天道轩的侧厅里。
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几碟精致的小菜，中间放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小野兔，潇襄将这一木质的托盘轻轻放在调到翁身前的木质茶几上，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
正在闭目养神的天道翁睁开眼睛，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儿做完这一切，而后拂尘一扫，笑了笑，道：“最后一顿了，你也坐下吧，吃完了让为师给你上完最后一课。”
“是，师父。”潇襄未有推辞，欠身一拜，便大大方方的坐在了茶几旁的另一个蒲毡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