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到了办公室,灯居然亮着。走进去一看,原来是前台庄静,她正在收拾得苍蝇都能滑一跤的桌前伏案看书,我听说她来这里只是过渡的,等考研成功了就去读书了。庄静看到我,也愣了一下问:“钱律师,这么晚了还来加班?”
我定定神,重重地坐在沙发上,语无伦次地说:“喝、喝了点酒,那、那席律师让我、我、来写个东西。”
庄静见状赶紧去倒了杯水,递过来问:“没事吧?这个样子怎么写啊,不然我给你冲杯咖啡提提神?”
我点点头,然后接过杯子喝口水说:“没、没事。写申、申诉、诉,小、小意思。你怎么没下班?”
庄静笑着说:“我下班了啊,也是席律师让我过来加个班,说是有个河南的客户,今晚会有5万进账,让我做好登记,赶紧开。我反正在宿舍里看书也是一样,就过来单位看吧。”
我又喝口水说:“就是这个案子,席律师说带我一起做的。”
庄静愣了下,笑着说:“是吗?你确定?”
我也愣了下,问:“你什么意思?”
庄静说:“刚刚席律师给我发信息了,说这个案件两笔款总共10万,都记在她的名下。我问合办者,她回复说没有。”
我还是稀里糊涂地问:“什么意思?”
庄静说:“算了,跟你说了吧,谁让席律师这么晚了还折腾我过来加班。是这样,咱们每笔代理费进来,我作为财务要登记是谁主办谁合办,这笔代理费扣除律所留存的部分后,全都归主办和合办两个人按三七的比例分成。如果没有合办人,那全都给主办人咯。”
我听明白了,有些不高兴,就说:“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是没有钱的?”
庄静一边泡咖啡一边说:“也不能这样说,兴许席律师可以在按季度分完钱后另外给你分成。”
我怔怔地望着她,问:“这可能吗?”
庄静终于笑出声来:“哎呀,法官对人情世故这么不通啊,你觉得可能吗?”
我觉得好没面子,想了想就说:“那没办法,我现在还需要熬我的执业证呢。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庄静说:“唉,这些合伙人都这样,慢慢你就习惯了。”说完就把咖啡端给我,然后又坐回去看书了。
我怔怔地坐了会,才对庄静说:“谢谢你啊。”庄静抬头莞尔一笑,我回办公室自己的卡座里坐下,决定自己不应该这么计较。然后打开电脑,喝一口浓香的咖啡,然后深吸一口气,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温暖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早上,杂乱的鸟叫声让我不得不起床坐起来,一看手机才知道,已经7点半了。怎么孔禹今天也没起床跑步?
打开微信发现孔禹的留言:“哥,昨晚你回来都12点了,早上我就自己去跑步了,你好好休息,以后别喝这么多酒。”
唉,真是的,恍恍惚惚好像记得昨晚锁上门也是晃晃荡荡地回来,好像没洗澡就睡到现在,以后可是不能晚上喝这么多酒了。
“哎呦,钱大法,哈哈,总算逮到你啦,今天怎么起这么晚?哈哈,一起吃早饭?”小苗已经西装革履地站在我的门口。我赶紧洗漱完,就跟小苗一起去那个常去的易小食吃饭。小苗刚到易小食门口,服务员就热情跟他打招呼,说还是老样后就给他下单。我只要了一杯热豆浆,把冰箱里大前天下午老妈煮给我没吃完的饺子拿来泡豆浆吃。虽然放在冰箱里,还是有些变质了,但还能尝出来是家里的味道,很快就一扫而空。
小苗说:“钱大法吃的饺子是家里带过来的?”
我不好意思地说:“是啊,有点变味了,所以没法让你吃。只不过是临走前老妈刚刚才包出来的,所以我也不舍得扔掉呢。”
小苗说:“钱大法也是性情中人,哈哈。昨晚怎么回来那么晚呢?”
我叹口气说:“席律师让我给她写个申诉状。”
小苗咬了一口包子说:“加班是好事,有钱赚啊,哈哈。席律师这个案子按多少给你分成啊?”
我问他:“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咱们所里的分成到底咋弄的?”
小苗冷笑一声说:“哼,反正还是用以前的老办法,自己的案件跟所里按二八分成,自己拿80,所里留20,所里的案件所里留30,剩下70归主办律师和合办律师,一般来说,主办跟合办律师之间是五五分、三七分、二八分都有,根据两个人的工作量自己商量,但必须在财务那里有登记,因为财务每个季度根据登记情况直接把钱发给每个人的。当然咯,这跟我没有关系,我是拿固定工资的。哈哈,席律师有没有让你做合办律师?”
我小声说:“昨晚财务告诉我说,那个案件登记的只有席律师一个人的名字。”
小苗毫无顾忌地大声说:“哼哼,那这个案件就没你的份咯。原来钱大法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我以为只有我这么苦逼呢,被欺负。”
我劝他说:“没事,我们刚开始,就当锻炼了吧。”劝他,其实也是劝我自己。
来到单位刚好9点,小苗算计得很精准,绝对不多上一分钟的班。庄静已经在前台看书了,我走过去,跟她相视一笑。到了大办公室里就知道,其实按时上班的不多,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夜猫子,白天起不来的。
我坐下来开始研读最高院的行政指导案例。侯律师已经上班了,他过来时从大办公室里瞄了一眼,跟我打了招呼,估计也看到我桌子上的空空如也。不一会,侯律师再次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案卷,对我说:“甘肃那个案件,行政公开的材料已经弄好这两天就可以寄过去,左右现在还是没有新案件,你看你是否方便,把新疆苏普尔的案卷整理下,不过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看着侯律师的客气,我也听不好意思,当然得接过来这三大摞卷宗开始整理。本以为几分钟就整好的,但是新疆阿克苏中院的庭审笔录太粗糙了,没有证据目录,记录质证意见却用的是数字,我只能根据内容判断质证的证据是什么,费时费力,还是感觉对不上号。
正在我把自己埋进案卷堆里时,隔行斜对座的邵律师突然问我说:“一泓,我要去安徽阜阳调取证据,你周四是否有空一起去,我现在准备订机票。”我当然回复说有空的。然后把身份证信息用微信发给他。作为律师去调取证据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我觉得很新鲜,也想去看看。
下午席律师来大办公室找我,说所里准备跟我签合同了,让我去往主任办公室一趟。
我到了办公室,发现王主任坐在位置上,席玉梅靠在他办公桌边上,很亲密的距离。
席律师先开口了:“小钱,我先说下,咱们所其实跟北京其他大多数律所是一样的,律师要么拿案件提成,要么拿固定工资。拿固定工资的话,说白了比较稳定,但挣得不会多。拿提成的话,只要好好干,挣钱是不用说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诧异,不是说好了我是纯拿提成,保底10万么?难道还有变数?难道要像小苗一样,一个月拿4500?太可怕了。心念至此,我先问:“那夏法官和苗法官是什么样呢?”
席律师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有些不高兴,就说:“咱们合同,小钱,你还不太懂,都是保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人家也不愿意我们都说给你们外人听的。”
言下之意,人家的合同,跟你有毛关系?
我听了也有些不高兴,正不知道怎么说,席律师突然转脸一笑,说:“其实跟你说了也没关系,是吧主任,小钱人老实,跟他们不一样的。”
得到王主任默许后,她接着说,“小苗是基层法院的,当然能力啊各方面都跟你和夏衡没法比。不说他了。就说夏衡,他年薪20万,是固定工资。当然,这是他自己选择要固定工资的。他说通过固定工资来体面度过这两年的职业限制期。其实要我说啊,当律师都不敢冒险,你还当什么律师啊。”
最早我跟侯律师接洽时,侯律师和席律师两个人已经跟我说过拿提成挣得多,于是我就表态说:“我不怕压力,走纯提成的吧,这样才跟公务员不一样,干得多就拿得多,更公平,更有斗志。”
席律师欣慰地笑了,王主任也终于开口说:“其实选择权全在你,但是我们都认为,其实走提成更好。玉梅说你曾经表达过你是新人,怕没有案源。这个你绝对放心,我们会照顾你,你不用担心案源,我刚刚还跟玉梅说起你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我听得不好意思了,谁知王主任又加了一句:“不过二十年前,我可比你瘦得多。”
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主任继续说:“你放心走提成的方式,有我跟玉梅带你,肯定让你过体面的日子。”
既然主任发话了,我就放心了。
席律师加了句:“就该这么选。其实夏衡啊,要我说,也就20万的志向,走固定年薪还想挣大钱?你看看小柳小林,才半年每个人都挣了一二十万了。”
说完对着一边的空气投过去鄙夷的眼神。
王主任接着说:“刚刚我已经跟余波说了,让你跟他一起去阜阳,他跟你说了没?说了吧,是我让他叫上你的,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案件的合办律师呢。这个案件的当事人为了调取证据,直接打了8000块费用过来,这个钱很好挣的。这个就表示,我现在就开始用你了,你就放心吧,有啥案件我肯定会想到你的。”
原来如此,难怪这个不太熟悉的邵律师突然间让我跟他一起去阜阳,原来是主任授意的。
席律师接着说:“还有我在宁波和温州泰顺的案件,年前说让我们过去一直没空去,下周一你跟我过去下吧。你这就知道了吧?主任跟我都是照顾你的。”
我很高兴,对两位的照顾道谢不迭。
王主任问:“那你还有什么想法么?没事,都可以说出来,我就喜欢把话都说在明处的。”
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正在思考中,席律师说:“其他都差不多,咱当律师不就图挣大钱么,把挣钱的谈妥的,其他都是格式条款,都一样的,是不是,小钱?”
我笑着点点头,反正合同我还没看到,等看到了才知道什么情况,现在不方便说什么。
我后来才知道,阜阳的取证执行,之前定的是小柳跟邵律师一起去,也是王主任定的,突然间无缘无故改成我去。后来我听小苗说,小柳听说临时换了我,在办公室当场就翻脸摔东西了。虽然他对我很客气,但涉及利益的事情,还是很直接的。这是后话,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