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洪一边诉苦一边带着我们去看他的养殖场。养殖场的规模是非常大的,外墙上已经被人用红笔写了几个大大的拆字。还有些特色标语:
“钉子户可耻,拆迁户光荣!”
“拒绝拆迁,潢南县的罪人!”
“抗拒拆迁穷光蛋,服从大局真富裕!”
······
我们一看,都相视一笑。
养殖场中间的路还是干净的,就是粪便的味道躲不开。门口进去显示一个大仓库,上写饲料间,接着是一个工作室,然后连着三十多栏的猪舍,每个猪舍里都有十多头猪,粉白的,猪舍前面是猪槽,里面都是饲料,白花花的猪猡们都在猪舍里晒着太阳睡大觉,后面是贴地的铁栅栏,用水管冲水可以把粪便直接从铁栅栏直接冲进下水道,然后汇入最里面的化粪池。
我的亲奶奶啊,化粪池里的粪都堆满了,苍蝇铺天盖地的,也不见化粪池有什么作用。
我忍不住打断老洪痛骂当地领导的节奏问:“这个化粪池怎么不化粪?这不成了蓄粪池了?”
老洪一愣,解释说:“这就是蓄粪池,这个标语确实是化粪池,只是政府让弄的,为了配合宣传用的,我们又不懂什么化粪池的技术,拍拍照好看就行了。”
我再问:“那这粪满了怎么办?”
老洪说:“那边还有养着鸭子呢。”
我们继续往前走,果然空气中多出来一些鸭子特有的骚臭味道,走进了,是一个2亩左右的人工水塘,也是臭气熏天,但是池上却有数百只黄灰色的鸭子成群觅食。见到我们过来,鸭子们嘎嘎叫着,拍着翅膀游向远处了。
老洪接着说:“这些猪粪满了,就拉过来倒进塘子里,里面的小杂鱼最喜欢吃了,鸭子呢,也吃猪粪,也吃小杂鱼,这个叫生态养殖,也是政府宣传很多年的典型呢。”
我惊讶地问:“这猪粪直接扔进去,水不得臭掉了?有没有毒的?”
老洪说:“有毒也毒不到人啊。鸭子都没事,人怕什么。没事的,你看那些鸭子长得多胖的。这个水池虽然是人工的,但是里面是有活水的,就是说,有地下水流进去,也有地下通道可以流出去,既然是活水,当然没问题的,臭是臭点,养殖场嘛,都臭的,不是你们城里人,只管吃不管养的,哈哈哈。”
简直难以置信,脏成这个样子。我还想质问他们肆意弄脏地下水,但看到侯律师在边上对着我轻轻摇摇头,我只好咽下了想问的话。
本来以为自己是老洪一家受害者的救星,没想到老洪一家就是污染地下水、污染空气的元凶。所以我满心里希望政府赶紧把它拆掉。
侯律师接着问:“那,这个水塘也在拆迁范围咯。”
老洪果然叹口气说:“对啊,当年都把我这生态鱼塘当成政绩工程,现在啊,唉。”
侯律师接他的话说:“现在拆掉以前的政绩工程,就成了新的政绩工程啦。”
老洪一脸佩服地说:“侯律师说得真对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转过骚臭的水塘,差不多该吃晚饭了,老洪一路上唉声叹气地,走到车边,就说:“权,你带着北京律师去县上尝尝咱们的黄焖羊肉,也算是特色。律师们啊,那我晚上还得在场子这里看着,就不去了,你看还有什么要了解的,跟我儿子说就行。”
侯律师问了句:“洪叔啊,那有关费用啥的,是您做主而是?”
洪权笑着说:“侯律师啊,钱的事情就交给我啦,不用我父亲操心。”
侯律师笑着说:“那好,儿子当家就好。洪叔您现在有了我们做律师,他们晚上再过来,你就安排人录像,提醒他们,我们已经在了,再敢强拆就是跟我们作对。”
老洪感激地说:“好,好,谢谢你们啦。”
车在不甚繁华的街道中穿梭,不一会道路开始变宽,也开始有了风景树,最后车停在了一个酒店的停车场。我下车一看,是个六层的宾馆,名字是佛光大酒店。侯律师看了名字连连称赞说:“这个酒店好的很。”
洪权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个酒店其实也就三星级的,但在我们这里算最好的了。”
我连忙解释说:“我们侯律师是佛教徒呢,所以看到佛光,就觉得好呢。”
洪权这下很高兴地说:“这样啊,那我们这里两个小时路程有个宗喀巴大师的寺庙,要是有空的话,我带着你们过去看看。”
侯律师很感兴趣地说:“嗯,好,这个可以考虑。”
开好房间,洪权带我们去旁边的一家黄焖羊肉馆吃饭,简单的店了一大份黄焖羊肉,每人配一碗酿皮,我们吃得满嘴流油,大汗淋漓地,我是直呼好爽。
吃得差不多了,洪权开始给我们递烟,侯律师跟我都拒绝后,他也把叼到嘴里的香烟拿下来,尴尬地说:“北京的律师都不抽烟啊,呵呵。”
我笑着说:“我们那雾霾大,天天吸着雾霾,跟抽烟一样的效果哈。”
洪权笑了会,认真地说:“侯律师,本来你们也累了,应该让你们早点休息的,只是我们心里也急,就想问问,如果我们这个拆迁案交给你们代理的话,得多少钱啊,呵呵,说实话,我们家现在贷款也不少,不是很宽裕。”
这个环节我是生手,自然是看着侯律师操刀,好好学习。
侯律师正襟危坐,整理了下领带说:“洪权,是这样,根据你们养殖场的规模和产值,结合代理案件可能的风险,如果确定由我们来代理的话,这个费用不低于30万。”
洪权一脸惊讶问:“30万?这个,有点多了啊,怕是拿不出来。”
侯律师面不改色地说活:“洪权,一看你就是见过世面的,所以在面临可能的强拆时,你选择通过法律来维权,而不是闹事,这一点我给你点赞;还有,你选择去北京请律师,而不是选择当地的律师,因为你怕当地律师跟当地政府是一伙的,说实话,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个我还得给你点赞。为什么收30万,我可以告诉你,政府在拆迁过程中,由于缺乏法律支持,再加上高额利益的驱动,很出现一系列违法行为,粗略讲下就是,他们肯定存在违法的行为可以作为我们的抓手。我们首先要申请行政公开,看政府机关包括建委、规划局、消防局等是否工作已经到位,然后根据公开材料申请行政复议,之后还有行政诉讼,其间如果果真有强拆,还要去公安立案,有民事索赔和刑事审判的问题,不是去超市一手交钱一手拿货那么简单。
洪权苦笑着搓着手说:“道理我懂,我也理解,就是我个人手头没那么多,你们可以分期交么?“
侯律师说:“最多只能分两期,签合同之日定金最少20,签合同之后十日内全部补齐,而且,全部款项到位之前,我们的实质工作没法开展,毕竟我们还有其他已经付完全款的客户需要服务。”
洪权嗯了一会,犹犹豫豫地问:“那能不能就是打个折,便宜点?”
侯律师表情变得严肃,很严厉地说:“是这样,我们律师跟当事人也就是你们的利益关系是绑在一起的,需要绝对地相互信任,不纯粹是金钱关系,如果你要求打折的话,那我们的服务质量是不是也可以打个折?那如果代理中我们的精力、投入是不是也可以打个折?”
洪权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怎么出这个钱,我老爸把钱抠得很死,我现在一个人确实拿不出来。您看这样行不行,就是前期少交点,然后后期根据实际我们收到的赔偿款金额的一定比例,比如10,都可以给你们,这样可能更多。”
侯律师先是笑了下,然后继续绷着脸说:“说实话,我们也希望可以按照这种风险代理的方式,这样不仅我们的收入更高,而且还可以把我们跟客户的利益完全绑在一起,但是北京市司法局有明文规定,绝对不允许在行政诉讼中使用风险代理,所以,我们不能为了这么点钱,就被司法局弄个处罚,这样,我们振华的牌子都完蛋了,得不偿失的。”
洪权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右手指一直不停敲着桌子,显示出急躁不安。我想,他还是因为费用太高,估计这次谈不成了。
侯律师突然间问:“洪权,我问一下,你有兄弟姐妹么?”
洪权回答说:“有啊,”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说:“对啊,这钱不能让我一个人出啊,我有个弟弟在杭州工作,已经买房了,当时买房老爸给他不少钱呢,行,这个委托就这么定了,30万,可以,我们需要什么手续呢?”
侯律师从身边的提包里拿出来一份委托代理合同说:“先把合同签了吧,然后把你、你父亲还有你弟弟的身份证都复印一份给我,当然,合同上你们都要签字,你先签好我拿回去,我在这里放两份,你可以让你弟弟、你父亲签好后,一并寄给我就行。”
洪权连忙签好字递给侯律师,侯律师收好后说:“行,那你赶紧回去跟你弟弟说一下付款的事,账号委托书上都有,时候不早了,你一路接我们也累,早点回去休息,我订好返程的票就跟你联系。”
洪权连连说着好,好,然后目送我们上楼后,就离开了。
我在边上,听着侯律师与洪权之间,一个步步将军,一个步步退守的谈判,心里直呼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