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天过来也没什么事做,想起自己这两天是小苗介绍暂时住在太平桥,如果想继续住,得赶紧跟房东谈谈长期租的问题了,于是就问小苗:“小苗,那我什么时候跟房东见面谈谈房子的事?”
小苗长舒一口气,靠在椅子上说:“没事啊,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啊,你很急么?不用急的。”
我心里确实很急,住不好,可怎么安心工作呢?但现在得通过小苗跟房东联系,只能拜托他从中联系:“还是趁早定下来,要不然也没法安心工作,你说是吧?”
小苗坐直身体,说:“钱大法说的对。好的,我现在就跟她联系。”说完掏出手机,发了好几条语音:
“我这兄弟想住你那间主卧”;
“哎呀,不是说过了2500么?怎么变成2800啦?”;
“怎么又要算钱?不是说好的,临时住两天不要钱的?”
“事情不是这么搞哦,我以后还怎么给你介绍人住啊?”;
“什么押一付三啊,我兄弟刚来北京哪里有那么多钱?”;
“什么规矩啊,不都是你定的么?”;
“好的,好的,谢谢房东,我现在马上把钱付给你。”
然后扭头对我说:“钱大法,我跟她说过了,就是你现在住的那间,2500块一个月,押一付一,要不我把她微信给你,你直接付给她?已经住的这两天不算钱的。”
我听这意思已经谈妥了,就说:“好的,那合同要不要签一个?有没有收据什么的?”
“钱大法果然是行家,哈哈。肯定要有合同跟收据啊。”
小苗说完马上就发了语音微信:“房东啊,那我们这也是要签合同,拿收据的啊。啊?一个月不签?那有收据的啊。行,行,那我晚上带他过去。好的,再见。”
他发的来来往往的语音不光我,全办公室都听见他的港普了,我看到林律师在斜对面捂着嘴笑。这个小苗可真是不会办事,就不能到外面去打个电话,或者把电话给我,就这么用语言聊天的方式,把我的处境全都暴露给大家,我真是有点尴尬。
小苗还是扭过头来跟我又重复一遍:“钱大法,房东说了,押一付一的,就没有合同啦,我觉得没关系的,我们兄弟们都在里面住,她不敢怎么样的。你现在把钱给她转过去,晚上我带你去她那里拿收据。放心啦,都包在兄弟身上。”
这时在远处的林律师说话了:“一泓,我叫你一泓可以吧,呵呵,你今天第一天过来,也没什么事,不如去安顿下,这样更有效率。毕竟是住的地方,还是谨慎点,钱给房东了,收据赶紧拿到,顺便也见见房东,通过见面沟通,以后怎么打交道心里也有个底,呵呵,这是我的建议。”
老邢听了也提醒我说:“就是,去见见房东吧。”
林律师见老邢也这样说,就接着说:“一泓啊,我这么说吧,北京房东的好评率可是非常非常低的哦,呵呵,还是小心点好。”
被他们说得我也坐不住了,就问小苗:“怎么样?小苗,你带我去一趟吧?”
小苗说:“他们多虑啦,没事的啦。再说,我现在正在上班呢,怎么方便过去呢?”
我当然不方便让小苗请假去办我的私事,但我根本不认识房东,房东是小苗介绍的,最好是跟小苗一起去比较好。正在为难之际,侯律师又快步走进我们大办公室,后面跟着昨天一起讨论案件的中央电视台转行的邵余波邵律师。
侯律师径直过来问我:“一泓,你现在应该有空的吧?”
在得到我肯定的回复后,侯律师扭头对邵律师说:“你这样,你先忙其他的案件,这个新疆的案件让钱法官配合吧,这样你也解脱了。”
邵律师说:“谢天谢地,我终于解脱了,这个案件太繁琐了。那辛苦你了,钱法官。”
侯律师接了句:“对我们来说是辛苦的,对钱法官来说,小菜一碟的。一泓,你有空了先把案卷整理下,这两大摞被我们翻的都没头没尾的了。只是让你这个做法官的来做整案卷这种辅助工作,你还行吧?有没有难处?”
我看他说得诚恳,就说:“没事的,整理案卷,在法院也是每个办案人员的基本功,我很快就会弄好的。你什么时候要?”
侯律师说:“不急,整好后你就放你这里,先看看,理下思路,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争取啃下这块硬骨头。”
我说:“好的”,然后把两摞封皮已经翻烂的案卷接了过来,放在桌边。
侯律师扭头看到小苗,叹口气走过去:“苗,你怎么回事?上次我才跟你谈过的,你怎么又在上班时间浏览新闻?你怎么说了都不改呢?”
小苗笨拙地辩解着:“没有啊,侯主任,我一直在研究你上次给我的那个行政拆迁的案件,起诉状也写好了。刚刚只是随手打开了新闻,看看国家大事对我们也有好处的。”
侯律师没好气地说:“国家大事不用你在这里操心。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要是主任看到你上班干这事,你想想主任会怎么说吧。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了。我还有事,真是费劲。”
说完拍拍小苗的肩膀,走回到我的卡座处说:“一泓啊,有时间我得向你请教下补偿责任跟赔偿责任的不同。不过这也不急,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赶紧安顿下来,案件的事情我们随后说,好吧?”
我还没搭腔,侯律师背后的老邢开口了:“侯律师啊,我们大家也跟你一样关心钱法官的住宿问题,刚刚钱法官还在考虑,是不是跟领导们请假,先去跟房东签个合同呢。我这个房东小苗是很熟的,你看,是不是方便让小苗先陪着钱法官去把合同签了?这样钱法官在这里工作更安心了,呵呵,我不是合伙人,只是个建议啊。”
林律师在对面也说:“们都在北京住,知道北京的房东签合同还不断毁约的,更何况没签合同。还是先去把合同签好吧。磨刀不误砍柴工,住得不好,怎么干活呢,呵呵。”
侯律师听了说:“老邢他们说得很对啊,既然可以签合同了,一泓啊,你还是赶紧过去签吧,有什么问题,及时跟我说。苗啊,你没事,去陪一泓走一趟吧。”
小苗扭过头来说:“可是侯主任,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还得写你交代给我的两个上诉状。”
侯律师叹口气说:“你行了吧,上午先过去吧,钱法官先住下来再说吧。”
小苗立马站起身来说:“好的,放心吧。”
我也跟侯律师说:“谢谢啊。”然后感激地看了老邢一眼。林律师在对面跟我相视一笑。
又回到太平桥小区。
我从小就对东西南北没什么概念,小苗带着我是东拐西转的,最后走进另外一个类似学生宿舍楼的公寓。我发誓即使我亲自走了这一遭,下一次自己一个人来也找不到这个地方。
这个公寓里出出进进各色人等,显得无序和杂乱。
小苗一马当先走进公寓一楼的传达室位置,我一看,里面更是乱得可以:总起来说是个90年代的小卖铺,各种泡面、辣条、豆腐块、牛奶、饮料等柜子里有、柜台上有、墙上有、地上也有。临街的一面是敞开的窗户,招牌上写着炒面、炒饭之类的熟食的价格,这不,一个中年大叔现在正在颠锅炒饭,屋里全是油烟的味道。大叔一边立着个20岁左右的女生,大白天穿个睡衣,头发也很乱,穿着拖鞋,有些不耐烦地等着要马上就炒好的炒饭。
小苗进门后就开始叫:“老板娘在不在?给你带生意来啦。”
柜台后面突然弹簧般地弹出来个头,吓我一大跳。
这是个中年大妈,圆圆胖胖的脸,烫着卷发,胸脯鼓鼓的肉把那间蓝黑色的t恤撑得跟煤气罐似的。我不小心往里一看,原来柜台里面的边上围着一个红色发黑的床单,下面是个黄色发黑的海绵垫子,还有一团军绿色的被子堆在海绵垫子上。这大概就是房东阿姨住的地方了。
我的天呐!
小苗双肘压在柜台上,老熟人一般,悠哉地对中年大妈说:“房东大姐姐啊,这是我给你介绍过的钱大律师,他不是刚刚把钱给你付过了么,你看看给他写个合同和收据吧。”
我也凑过来。房东阿姨看着我说:“还钱大律师呢?我就纳了闷了,你们律师不是很有钱的么?怎么连2800块的房租也跟我讲价钱,一直讲一直讲的,讲得我烦都烦死了。我那可是主卧啊开玩笑,这可是三环啊开玩笑,特别是你,你还姓钱,我看不如叫没钱大律师吧,哼。”
小苗一听,不高兴了,说:“你这房东怎么说话的啊?欺负我们没钱是吧?我们现在没钱,将来等我们有了钱,你请我们过来住还请不过来呢,哼。”
房东阿姨白了他一眼:“就你?有钱?算了吧我看。你还提醒我了,你这月房租赶紧给我交了,之前几个月都是月初交的啊,你看现在,这个月都拖到15号了。”
小苗开始在小卖铺里晃荡着说:“月初交、月末交,反正都得给你交,反正也少不了你一分钱,而且你看,我不是又给你介绍来个租客?还是大律师?你怎么感谢我的?哼。”
房东阿姨再次白了他一眼:“我懒得理你。我告诉你,等月底了你没交,别怪我不客气。”
小苗再次晃荡到柜台边,顺手拿起一瓶养乐多,说:“行,行,你厉害,你这么厉害,请我喝杯小饮料,行不行?”
房东阿姨恶狠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终于开始对我说了:“我说小钱啊,我告诉你,这房子、这地段、这价格,你是头一个啊,规矩咱定好,你要是给我押一付三呢,我就给你写个合同,你要是押一付一呢,咱这里就没合同。”
我刚想张嘴,她不容分说地挥了下手:“这不是跟你在商量,我就是这规矩。你要是不想住,我现在就把钱退给你。而且,你昨晚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晚,我还得算你200块钱。你要是想住,就按我的规矩来,这200块就省了,算我送你一晚上。”
这种凌厉霸气的说话方式我是第一次见识,北京的房东好牛啊!
我叹口气说:“那行吧,至少给张收据。”
房东看自己占上风了,更得意:“收据我给你写,但我告诉你,你现在只愿意预交一个月,如果下月我涨房租了,那必须得涨,咱丑话得说到前头。”
我无语地败下阵来,说:“行吧。”
小苗还拿着那瓶养乐多,他用养乐多敲着柜台的玻璃说:“好厉害的房东啊,比我们律师还厉害的房东啊,你这么牛,请我喝杯养乐多呗?又不值钱的。”
房东装作没听到,但是她写收据的手一直在抖。
小苗继续敲打着柜台玻璃说:“不说话,就是同意啦?”
房东继续写着收据,继续装作没听到。
小苗继续说:“给个吸管啊,要不你怎么请我喝?”
在小苗的干扰下,房东字写得不好,还慢。小苗一直问还导致她写错了好几个字。她换张纸重新写着收据,很不高兴地训斥小苗:“你就不能闭嘴?你这样说话,我总是写错字。”
小苗拿着养乐多没搭腔,又开始在小卖铺里东游西晃的,终于给他在拐角的垃圾食品柜台上看到了吸管,就毫不客气地插管开始喝。
房东阿姨听到小苗插管的声音后,对我说:“你看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这还北京大律师呢,我对你们律师可真失望啊,这一丁点的便宜都占,我都不敢让他进来。”
我笑了,说:“是,是,我是不行的,不过我看只有小苗才能跟你平分秋色啊,哈哈。”
房东阿姨以为我在夸她呢,反而笑了笑把收据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