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汤看到那男孩正跪在街边乞讨,在他身后躺着一个用破烂草席盖着的人。
白玉汤正要上前,那小男孩突然扯了扯一个过路人的衣摆,有气无力地求道:“求求公子,买了我吧!我愿为公子当牛做马——”
“你干什么?放开!”那路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乞求吓了一跳,叫了几声后,见那小男孩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一气之下拔出剑来恐吓。
白玉汤一眼便看出那把剑价值不菲,剑身轻灵,幽青色,声音清脆,剑柄缀有黄色流苏,是把好剑!再看那男子,一身青衣,头发高高竖起,个子不高,有些瘦弱,但骨骼分明,细皮嫩肉的,英眉俊眼,眼神中露出的惊恐却有几分女子气息。
小男孩被剑吓得赶紧松手,那男子立马掸了掸衣裳上的灰,收起剑继续赶路。白玉汤轻轻一笑,迎上前去。两人擦肩之时,那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而白玉汤的手里却平白无故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黄色钱袋。
“你叫什么名字?”白玉汤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少说也有一百两,他蹲在小男孩面前,笑眯眯地问。
小男孩一言不发地看了他许久,才轻声说:“你偷东西!”
白玉汤一怔,自己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个小毛孩看出马脚,他依然笑着:“你不也偷东西吗?”
见小男孩面露愧色地低下头去,白玉汤缓缓打开钱袋,拉过小男孩的手,从里面倒出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给他,道:“我偷的是没有同情心的富人的钱,你偷的却是穷人的钱,这不一样!盗亦有道,劫富济贫,明白吗?”
小男孩迷茫地摇摇头,白玉汤知道解释了他也不明白,于是指着男孩身后用草席盖着的一具尸体,问:“那是你的什么人?”
“我爹!”
那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一股恶臭,周围爬了不少虫子,乞丐都不往这边靠。那小男孩神色悲戚,眼中却不乏坚韧,白玉汤心里一阵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买副棺材,把你爹埋了吧!”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
“恩人,您叫什么名字?”小男孩懦懦问道。
“怎么,你还要报恩呐?”白玉汤回头一笑,“先把自己养活再说吧!”
他挥了挥手,快步离去。身后却传来小男孩坚定的声音:“我叫林霄,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的!”
展云帆是要去拜访京城中的好友,因此才与展红绫顺路同行的,没一会儿,他便中途离开了。展红绫独自来到东华门前,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俊朗男子从门内出来。这个人便是展红绫的哥哥展青元。
展青元师承郭巨侠,可谓是郭巨侠的得意弟子,如今在锦衣卫当差。
他们兄妹二人一年多未曾见面,展青元一上来就轻轻拍了拍展红绫的头,笑着打量道:“长高了!”
展红绫故作嫌弃地闪开:“少唬我!”
“师父真的让你进六扇门了?”
“那还有假!我今天就是来办案的!”展红绫一脸自豪。
展青元却连连摇头:“师父大概是老了,怎么会收你进六扇门!”
“喂,找死是不是?”
展红绫劈掌过去,却被展青元稳稳当当地接住,动弹不得。展红绫于是又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哭。这是百试不爽的绝招,展青元果然拿她没辙。
两人嬉闹了一番,便赶紧进宫去了。
进了东华门,沿着宫墙一路往北,经过文渊阁、奉先殿、延禧宫、永和宫和许多小宫殿,才到了景阳宫。
这里原本就比其他宫殿冷清许多,如今因为出了人命,就更少有人来了,冷清之中更透着阴寒,冷宫一般。
进了景阳宫,偶尔有几个太监宫女稀稀落落地走过,都向他们投来警惕而诧异的目光。
他们穿过景阳门,径直来到东边的配殿静观斋,这儿便是许选侍生前居住的地方。
展红绫远远看见殿门开着,一个身着深蓝衣裳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仰躺在地上的尸体。
“师弟!”展青元远远喊了一句。
那男子立马起身,笑盈盈地迎出门来,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广东口音:“师兄来了,想必这位就是天下第一女捕头展红绫吧,狗养狗养!”
这位男子便是位列四大神捕的追风捕头。来这儿之前,她仔细地打听过追风,知道他是广东人,“狗养”便是久仰。倘若不知道,还以为他在骂人呢!
他把“天下第一女捕头”说得有些吃力,似乎这几个字很拗口一般,“久仰久仰”却说得极为顺溜,展红绫心里明白,这个看上去有些愣头愣脑的捕头何曾听说过自己!只不过是久经世事的客气罢了!
展青元叮嘱了一二,就回去继续当差了。
追风却一直抱起胳膊斜靠在门边,用一种奇怪的笑眼审视着展红绫,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一笑起来,就只剩一条缝了。
展红绫知道这是当捕头的习惯,不管遇到什么陌生人,都要先审视一般。她爹便是这样。可是她被他盯得全身不自在,于是问道:“先查看尸体?”
虽说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案子,但她只是来辅助的,追风才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
“不急!”追风似乎对她更有兴趣,“贵妃镜是你从白玉汤那儿拿回来的?”
他把“拿”字说得尤其重。
“对呀,怎么了?”展红绫警惕起来。毕竟,不相信她能从白玉汤那儿夺回贵妃镜的不止他一个。甚至,所有人都不相信。郭巨侠虽然没有多问,却管不住其他人的嘴。
展红绫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件事敷衍过去,没想到追风竟一掌劈过来,她侧身闪过,追风却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出手快而狠,打得展红绫措手不及,没几招就败下阵来。
“就你这身手,跟白玉汤动起手来,不死也要残废啦!”追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嘲讽。
展红绫低头不语,脸上发烫,总不能说这贵妃镜是自己撒娇哭回来的吧!况且,她已经是天下第一女捕头了,丢不起这脸!
于是她涨红了脸,怒道:“那又怎么样?至少我把贵妃镜带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本事,你们四大神捕一起出手,还不是没抓到他!”
追风微微低下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笑嘻嘻道:“看来盗圣也和盗帅一样,挺会怜香惜玉的!”
说着,他再次蹲在许选侍的尸首旁,仔细查看,展红绫便也靠了过去。幸好是在冬天,虽然已经过去□□天了,但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只是长出了尸斑。原本尸体已经被抬走,但追风让人抬了回来,摆在她当时死的地方。
只见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旁边都残留着血迹,除此之外,衣裳完整,看不出别的什么伤痕。虽然眼睛已经被仵作合上了,但仍看得出她死的时候神情痛苦而狰狞。
追风用手在她身上一点点顺着骨节摸,道:“骨头都没有断,仵作也验过尸,身上没有其他伤,是一招毙命!”
“七窍流血而死?”
“是!指力惊人!”
展红绫虽然知道他说的指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遍:“真的是死于葵花点穴手吗?”
追风用一种颇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了看她,仿佛看穿了她想为白玉汤开脱的心思一样。然而他没有再嘲讽她,而是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是死于葵花点穴手无疑,至于是不是白玉汤杀的,还尚未可知!”
展红绫刚想缓口气,他又补充道:“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他递了一张字条给展红绫,上面写着“明晚三更,来取贵妃镜!白玉汤顿首”,展红绫心一沉,这的确是白玉汤的字。天下人都知道,白玉汤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偷东西的头一天,一定会写字条告诉对方自己何时来取。这张字条便是白玉汤在偷贵妃镜的前一天晚上留下的。
“行了,别发愣了!”
追风一声喊,才把她从沉思中拉出。他们仔细地查看了静观斋,里面的物件虽说不至于寒酸,但绝对不算珍贵,器物不多,稍微看得过去的几件,都是崭新的,与已经积灰的架子显得格格不入。
“这儿都没有宫女打扫吗?”展红绫一边捻去手指上的灰一边问。
“景阳宫虽然是东六宫之一,但实际上已经跟冷宫差不多了!就是正殿里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别提这小小的偏殿了!”
“为什么?”
追风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却没有说下去。展红绫正要问,却看到追风盯着床榻发呆。只见床榻上铺满了各种花色、式样的衣裳,都是用珍贵的绫罗绸缎做的,上面的绣样也珍奇,四大名绣都有。每一件衣裳都整整齐齐地铺开,纹丝不乱。
展红绫也盯着看了一会儿,道:“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
“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把自己的衣裳这么整齐地铺在床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衣裳!”
“真聪明!”追风冲她一笑。
展红绫得意道:“这算什么!说来就奇怪了,既然你说这儿跟冷宫差不多,那这个许选侍想必不得圣上宠爱了,那她怎么有这么多好衣裳,这屋子里还有几件新的物件,更可疑的是,贵妃镜怎么会在她手里?”
追风点了点头,突然转身:“走!”
“去哪儿?”
“去看看那个让景阳宫形同冷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