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千里,寒光满地。人们早已坠入梦乡,牛棚里的牛,马槽边的马,鸡窝里的鸡,就连冰河里的鱼,都轻轻盖上月光的纱,结束了一天的劳累。
但两阵疾风摇醒了树上的寒鸦。
皎洁的月光下,白玉汤和展红绫飞檐走壁。白玉汤的轻功名震江湖,多年来,朝廷里派出各种人物追捕他,却没有一个能追上,大多得益于他独步武林的轻功。他一边跑,一边回头望望,好像生怕展红绫跟不上似的。
“要不要歇歇?”
白玉汤见展红绫落后了一大截,便停了下来。
展红绫听了这话,咬紧牙,一口气追了上来,嘴里一边说着“好呀”,手里却一边飞出暗器。
白玉汤侧身一躲,委屈中夹杂着一丝气愤:“你这人咋这样呢?好心当成驴肝肺!”说罢,他转身就要走,还故意笑道:“这还没出京城呢,追不上也别太勉强!”
展红绫又急又气,伸脚就是一踢,一块瓦片朝白玉汤的右腿飞去。白玉汤又轻松躲过。不料那瓦片落下,恰巧砸在一个胖老太太的脚边。
“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我装神弄鬼,给我出来!我告诉你,我上面有人!滚出来——”
那胖老太太独自在巷中叫骂不休,展红绫没有搭理,继续去追白玉汤。
展红绫足足追了三天三夜,终于跑不动了。此刻,他们正停在关中一个叫七侠镇的地方。月亮已经缺了一块,但银辉足以照亮夜行人的路。
他们站在一家客栈的屋顶上,拳脚对峙着,愣了许久,白玉汤终于不耐烦了,边走边道:“行了,跟了那么久,你不累我还累了呢!我走了!”
展红绫冷冷喝道:“站住!少废话,把贵妃镜交出来!”
白玉汤顿时对她这与年纪、外貌极不相衬的冷漠起了兴趣,回身笑道:“你说你一美女当什么捕头呢?”
“美女就不能抓贼吗?”
“为了一个破镜子,跟了我三千里地!”
“八千里也得跟!”展红绫斩钉截铁,她抱起双拳,目光憧憬道,“抓了你,我才能进六扇门。那是我梦寐以求报效朝廷的地方!”
白玉汤啧啧摇头:“多狠心的女人呐!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惜把别人送进大牢!”
“问题是把谁送进大牢。”
“我!”
“你是贼!”展红绫重重一个“贼”字,让白玉汤顿时哑口无言,“为民除害我有什么错?你图财害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送进大牢?”
“我只图财,绝不杀人!”白玉汤声音虽小,但异常坚决。
展红绫却不管这么多:“这些话你留着跟判官说去吧!接招!”说着,她掏出判官夺命笔,朝白玉汤刺来。
白玉汤往后一仰,抓住她的手腕,看见那支天下独一无二的武器,顿时大吃一惊:“判官夺命笔!你是开封展家的二小姐?”
判官笔又称状元笔,形状像笔,头尖,柄圆,属于暗器类,主要用于取穴打位。武学中称判官笔“一寸短,一寸险”,越是短的判官笔,使用起来越难防备。寻常的判官笔为二尺八寸,而展红绫手中的这支,却只有七寸,因此人称“判官夺命笔”。这是开封展家的独门武器。
展家是个名捕世家,百十年来,为朝廷勘破的大小案件成千上万,在百姓中有口皆碑,是个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且不说开封,江湖上就没有几个不知道开封展家的。
展红绫更加气傲:“好小子,有点见识!”说着,她挥起判官夺命笔,舞了起来,口中念叨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
没想到白玉汤不等她念完,上去就是一招葵花点穴手,嘴里嫌弃道:“跳舞我不行,打架你不行!打架讲究个稳准狠,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啥呀!奔流到海——拿过来!”
他一把抢过判官夺命笔,刚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他这人别的都好说,就一点,见不得女孩子哭!尤其是眼前这么个又娇又傲的大美女,他更是心下一软,忙上前哄道:“别别别,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急忙给展红绫解了穴。展红绫活动了一下筋骨,见自己一个抓贼的竟然被贼戏弄至此,追追不上,打又打不过,如今连自己的独门暗器都被贼抢走了,心里一委屈,蹲坐在房梁上,带着哭腔道:“你——你欺负人!”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白玉汤乖乖坐在她身边,哄道。
“你错哪了?”
“我——我不该拿你东西。把笔给你!”
展红绫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判官夺命笔,嗔怒道:“你碰过的东西,我不要了!”
“那你想咋办啊?”
“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再来十回你也不行啊!你打不过我!”
展红绫却不依,娇滴滴地哭闹个不停。
白玉汤拿她没辙,只得安慰道:“你别哭行吗你?那这样吧,咱们不打了,咱光追!三天之内,你要是能追上我,我就跟你回去,成吗?”
“一言为定!”展红绫刚一回头,白玉汤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抹抹眼泪,赶紧起身去追。
七侠镇离京城有三千多里地,白玉汤不敢再走远,毕竟京城还有他牵挂的人和事。于是,他只绕着七侠镇跑来跑去,展红绫便来来回回围着七侠镇追了他三天,直到最后一天晚上。展红绫终于追不动了,弯着腰大口喘气。白玉汤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抬腿就要走。
“站住!”
白玉汤见她小脸累得通红,心里竟冒出不舍:“没事吧?用不用歇会儿?”
“你不累吗?”
白玉汤苦笑:“我早都习惯了!哎,你就那么想抓我呀?”
“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展红绫说一句话喘一口气,最后趁白玉汤不注意,只冲过去,却扑了个空,于是嘴里“哎哟”叫着,慢慢蹲下去,装肚子痛。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白玉汤见她疼成这个样子,哪还顾得上兵贼之分,忙凑上前去问她怎么了,展红绫越装越像:“岔气儿啦!”
“来,我看看!来让我看看!”
等的就是现在!展红绫见他一点点靠近,心中不由得窃喜。说时迟那时快,她抓过他的手,就把手铐套了上去。一只套在他手上,一只套在自己手上,免得他逃跑。
没想到的是,白玉汤全然不顾冰冷的手铐,一个劲地问她肚子还疼不疼。
展红绫鼻头一酸:“你——”
“我问你话呢,肚子还疼不疼?你怎么了,哭什么呀,我又招你了?”
终于抓住了这个天字第一号大贼,自己平生的梦想终于可以实现了,可是展红绫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她倒宁愿自己还在追着他四处乱跑。
“你会被关进大牢的!”展红绫懦懦道。
“关就关呗,正好看看我娘。”
“你会被斩首的!”
“斩就斩,刀磨快点儿,一刀就得。你把我带回去吧!”
“不行,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呀?”
“因为——路途遥远,你会借机暗算我。”展红绫低下头去,露出几分羞怯,在月光下更加楚楚动人。
“我不是那种人!”
“那你——你会轻薄于我!”
白玉汤低头憨笑:“我是飞贼,不是采花贼。”
“你个猪脑子!”
“我怎么又招你了?”
展红绫扯下手铐:“算了算了,这次不算,下次再来!”
“还有下次啊?”
展红绫道:“我要堂堂正正地抓你,三天之后,我们在这儿决战,再抓不到你,我就终身不入六扇门!”
白玉汤微笑着点头,走了一半,从怀里掏出贵妃镜:“把这个你拿回去好交差!”
展红绫接过那已经被捂热了的贵妃镜,声音不再那么冷而高傲,而是温柔如水:“那你也小心点,别被别人逮了!”
白玉汤听了这话,咧嘴笑了,他一边答应着,一边跳下楼去,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明明没多痛,他却装作一副头破血流的样子,用哀怨又滑稽的语气埋怨道:“是谁扔的香蕉皮!”
只为了逗她一笑!
可是他不能在这儿空耗三天。于是,第二天晚上,他便出现在了老地方,他知道,她也一定会在。
展红绫刚要动手,白玉汤便扔过去一本书。展红绫一手接住,只见封面上写着“缉盗指南”四个大字。她心中窃笑,没想到这个贼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我写的,有了这本书,即使抓不到我,他们也会让你进六扇门的!”
展红绫翻了两页:“还有讲点穴的?”
上次就是被他的葵花点穴手控制住,这次可不能了!展红绫心想。
“讲得不太详细,但是对付一般小毛贼,已经足够了!”
“是吗?”她故意随便胡戳乱点。
白玉汤果然摇摇头:“不对,看我的!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展红绫正中下怀,面上却不露声色,缓缓把书递给白玉汤,学着他的招式来了一遍。白玉汤见她第一次学便已有模有样,提纲挈领,心中不禁对这个女子更加赞赏。
他毫无防备地夸道:“真聪明!再来一次!”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
展红绫一指头将白玉汤点住,冷笑道:“那是因为你笨 !别忘了,我是兵,你是贼,抓你是我的天职。”
白玉汤心里一阵抽搐,到最后,她果真还是如此!
“你就真那么想抓我吗?”
“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月光盈盈,他却如此黯淡:“也许,我就不该回来!”
展红绫愣了一愣,只装作听不懂,从他手里夺回《缉盗指南》:“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吧!”
“不晚!”
白玉汤突然一个葵花点穴手,将展红绫定住,失落道:“我会点穴,自然也会解穴。你,好好保重!”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没入黑夜中。
展红绫想去追,却知道,再追不上了!也罢,从此江湖路远。
“你也要好好保重!以后可别再让我碰上你了!”她对着黑夜喃喃自语。低头翻书,却发现书页里夹了一张字条,她缓缓打开,顿时双眼湿润。
“我想偷走你的心!白玉汤顿首。”
一阵风起,将那年少的心事吹落,飘荡在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