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上京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鹅毛大雪,还是不带停歇的,冷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未央她呢,头一天还有些兴致,毕竟对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那顷落飘零的雪像……像西凉秋日里的蒲公英一样,还是那种成堆成群生的蒲公英,风吹一过,漫天飞散的蒲公英像是西凉夏日芦苇地里受惊扑翅而出的萤火虫。
在静谧的黄昏,黑夜里,那场景可见多么的震撼美丽。
只是,就现下,未央她正坐在榻上,靠着软枕吃着炒熟的香瓜子,花错正坐在一旁,翻页准备给之前读过的故事再讲一遍,因为雪太大,街上都没人出来做生意的,这话本子自然是没地儿买的。
只是不如此温故知新一番,难不成真寻些《女戒》《四书》来?
未央她“哎呀”一声,惹得花错抬头错愕的看着她,只见未央她将手里的瓜子泄气一般丢进盘子里,“哗啦哗啦”的,好几颗还顽皮的落在案面上,她蹙眉心烦道,“我先前,还想着不能吃,怎的又拿来吃了。”
她带着些许温怒教训意味的打了打自己手,然后嘟着嘴巴让花错看起折子的嘴唇,“你看,花姐姐,我的嘴巴都起折子呢!不行不行,花姐姐,你快将它拿开,我怕我又控制不住。”
她厌恶的推了推一碟子的香瓜子,这手就是控制不了,吃一颗便就是接二连三的停不下来,索性拿开,眼不见为净。
花错她合上书页放在身侧的软座上,笑着给她倒了杯热茶,就端着香瓜子和一座小山高的瓜子壳放在小厅的柜子上,不经意的撇见柩窗外变小了些的雪花,又看了眼毫无女子风范典雅坐姿,还叠着脚摆动着的未央,提醒道,“九公主,这下雪天姑娘家的都爱出去赏雪,玩雪的,不如我们也出去走走?”
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便换了一股子苦口婆心的语气,毕竟整日闷在屋子里也见不得好,“九公主你都在屋子里待了好几日了,以前可是关都关不住的要往外跑。”
未央她懒懒的瞧着外边儿,隐隐入耳的是院子门外女子嬉闹的声音,想必是府里的丫头在玩闹,她幽幽轻叹一口气,“我看着都冷。”又心道,她也想出去玩,像她管不住的人儿,如今都被上京的寒冷给吓退了,一想到屋外那种醍醐灌顶的冷真的让人受不了,鸡皮疙瘩顿时从后背蔓延到脖子上。
花错笑弄道,“这下雪天其实暖和的,最冷的时候是化雪的时候,南风吹着那才是真的冷。”
“是嘛?”她眸子咕噜的转动着,喃喃道,忽的转而从软枕上爬起,麻溜的滑下榻就往小厅里的跑,看得花错一愣一愣的,“花姐姐,快来给我穿衣服啊!你们中原的衫子实在烦琐。”她拿着衫子瞧着却不知那里是头,哪里是袖的。
……
“我真不敢想象,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九公主可怎么办。”花错她细心的捏着领子给未央穿着外衫,转而又想,像九公主这般身份尊贵的主子,怎么会缺人伺候呢?
“想什么呢?难不成花姐姐你不想在我身边不成?”她伸着手低头瞧着正在给自己理着腰带的花错,“花姐姐这么好,想走我第一个不答应,第二个我的鞭子也不答应。”她蛮不讲理的说着。
果然花错背身去取披风时,偏头笑着说她,“野蛮霸道。”
未央她却拉着花错的袖子,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对,我可是西凉被宠上天的九公主哦!花姐姐你可得小心别惹到我。”
花错伸手用食指点了点她鼻尖,“是嘛!那刁蛮任性,宠上天的九公主请站好,奴才给你穿披风。”
“好的呀!”
一番玩闹下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出屋子,屋子到院子的路被丫头们清理过,只是此时又被覆着一层浅薄的雪绒,脚踩上去便是一个清明的脚印。
“花姐姐,既然是出来玩雪的,你抱着一把伞作何?”她撇了一眼身旁的花错又低头踩着雪。
“一会儿雪下大了,可以挡着些。”
花错打开院门,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廊桥,屋檐,红墙,林园……这是一个纯白的东宫太子府。
未央她跳下两节台阶,捧着一旁树枝上的雪花往天上空中一抛,回头朝着花错明媚一笑,“那多好啊!咱们走着走着就白了头。”
花错一怔,这怔住的原因倒不是她的一句白首的话,而是她那回眸一笑,就连作为一个女子的她都被惊艳住,细白的皮肤,未施半点粉黛却是唇红齿白的,可真是百媚生。
“喂,花姐姐?”未央她已经行了很远,再回首花错还在原地,她心道,不会是给吓到了吧!她不过是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么想着脚下一滑,她给摔进路边的雪堆里,半个身子都在雪里,就在花错一脸匆色来近时,她将手里的雪球往花错怀里一扔,“哈哈哈,你被骗了。”说着爬起来就跑,又回头说着,“花姐姐,我看你还是给伞扔了吧!”
她跑着竟不知迎面来了人,猛的一撞连她手里的两个雪球都碎了,她以为这下要被摔惨了,下一秒就被人环住腰抱进怀里。
鼻尖是熟悉陌生的味道,想不起在哪里闻见过,睁开眸子看着一旁的飞鸾她大抵猜出是谁了!
花错赶过来同他行礼,“太子殿下。”
未央她连忙推开他,往花错的方向退了几步。李承邺今天穿着一件褐色的衣裳,披着件黑色及跟的披风,他朝她温煦柔和的笑着,语气轻柔,“这雪天路滑。注意些。”他又偏头朝身旁的飞鸾道,“你就去与和大人说,赈灾接济施粥之事交予孤就好了。”
“是。”
“何处有灾情?”见飞鸾离去的背影她询问道。
李承邺负手,抬头瞧着漫天而落的雪花,轻叹着,“上京城一连下了几日的雪,城外不少百姓的房屋都因为积雪而坍塌,灾民都流落了街头,总得要想想办法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这样的李承邺居然有些让人讨厌不上来,她低头细想,也许以后的他会是一个好的君王。
“我屋子里有不少皇帝陛下赏赐了的东西,下午我让花错整理一下送到你院子里去。”她一边揉搓着雪球一边说着,瞧着多少与她这些认真有些出处,“也算是我这个西凉九公主的一份善心。”
“会堆雪人吗?”他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她头顶传来。
她亦是看了他一眼,又瞧着花错,花错徐徐的解释道,“是中原的一种雪天玩乐,就是将两个雪球叠在一起,刻画上鼻子眼睛,便是雪人。”
她闻言抬头瞧着他,心底满是新奇,“好玩吗?”话刚说出口,胸口一怔,侧身拉起花错的手,嬉笑着说,“花姐姐,你教我玩。”
未央她拿着花错就要走,花错她想走却不敢走,虽然在九公主面前不让提尊卑之分,可眼下的是太子殿下啊!
花错她侧身行礼告辞,那身子还未下便被九公主一捞就拉着跑了,她慌乱回头,“殿下……”。
李承邺倒是未计较,淡淡的点了点头,花错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提醒着九公主跑慢些。
“九公主,慢些,路滑。”
然后在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两个身影在雪里里弯腰滚着雪球,李承邺他伸手去握矮树花艺上落着的厚雪,慢慢的在手里握成一个球,嘴角不自觉的笑着。
过路的丫头都是低头行礼,走远了才轻笑议论着,毕竟此时李承邺的模样到底是与平常不一样。
谁能将平日冷面严肃的太子爷与此时像个孩子一样玩着雪的人联系到一处呢?
李承邺他将手里滚好的雪球堆在积雪中间,叠在一起,细细摆弄着,一个巴掌大的雪人就出现在自己的手里,他是头一次觉得中原上京的冬天还是挺好的。
以前他总是嫌恶,因为白雪寒冷总能让他想起他过往的不堪,母妃还在时内务府总是会克扣他们过冬的东西,每当寒夜降临,他就只能和母亲捂着被窝里相互取暖。
有一年的雪夜,母妃拿了一些木板取火供暖,谁知将房子都给烧了,铺天而上的火势照亮了他的脸,炙得脸皮发红,那是第一次他感受到冬日温暖后的感觉,是这般的舒服。
尽管如此,皇帝陛下依旧对他们不闻不问,那个冬天他和母妃就在下人房里过的冬,因此这他的头发长满了虱子,其他人笑弄他是小狗,不爱洗澡的小狗,说要推下水里给他洗澡………
远处未央将花错骗到树下,然后用力一摇树干,成堆的雪掉下来,花错身上都是白雪,未央也因为跑慢了祸及其中。
花错与未央两人相视而笑。
他亦是轻笑出声,目光投向所及只有一人,是她,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温暖的人,她的一颦一笑皆是动人,都令他触动内心。
情不知所起,就一往情深。
他想,或许是初次相见她的一身绿衫,再见时她天真烂漫的笑。
浅淡时她生气的模样惹得他内心跳跃波动,浓郁时她花丛中闭目轻酣惹得他内心平稳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