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及笄宴仪式结束后,众人移步到后院观赏菊花,男子以太子为中心游园饮酒对着诗,好一派的闲情逸致,女眷则是在园子里赏菊扑秋蝶,荡秋千,放风筝,喝茶嗑瓜子,打着叶子牌,嬉戏玩闹园子里很是热闹,有些诗情的女才人碍于男女有别不能比卖才情便三五一起持笔作画,题词,而阿姐便是在忙着督促着丫头们准备蟹肉。
用纯金做的“蟹八件”将硬壳去掉,剔出晶莹剔透的蟹肉与霞黄的蟹黄,就着菊花酒那可真是人间的美味。
未央她对这些文人墨客,逗趣,风流雅事不懂,这股子的热闹她也掺合不进去,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她抱着一盏菊花清酒在水榭亭台上坐着,捻着糕点扔进湖里,看着那么成群的锦鲤嬉闹着,又觉得头上的金饰有些重,偏头用手撑着,露出了她细长藕白的小臂。
“鱼啊,鱼啊,你们在这池子里快乐吗?”她捻了些糕点扔进池子里,锦鲤来得越来越多,抢夺着溅起“哗啦哗啦”的水花,未央她轻笑出声,连忙掰了块大的扔下去,“都有,都有,别急。”
隔远看去,水榭楼台,红衣与水面红鲤袅袅相辉映,形成一幅清冷的美人观鱼图,这满园的秋色无边,独独此处最宜人。
李承邺他站在在湖对面的柳树下就是见到了此番画面,赏心悦目的他端起酒一昂而尽,他突然想起一首诗,不禁的念了出来,他一出声后边的大人自然禁声倾听,“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念完他又将酒杯举着,宦官见状连忙斟满,他又是一昂而尽,沁人的菊花香带着酒香,美矣美矣。
“非也非也。”
旁边一大人摇摇晃晃的摆了摆手,他脸上红润,一看便是喝上了头,“我倒觉得是,芙蓉不及美人妆。”他靠在柳树上,指着湖里的水,一脸醉态,“水殿风来珠翠香。”说完就“噗通”一声掉水里了,宦官拉了他上来还是醉着的,一个劲的说,“可否可否?”
后面的面面相觑,观察太子并未怒,都开始鼓掌,啧啧称赞“好诗”,李承邺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的在对面。
只见他眉头一蹙,湖那边“噗通”一声,一抹红色的身影落入水中,紧接着是这边的李承邺也跟着跳了下去,手里的金杯落在地上,吓得身后的大人公卿们七分酒意也去了三分,那宦官手里的酒盏都端不住。
湖水好冷啊!冷得入骨。
这是未央她落水的第一反应,她不过是给人拿了一下落在树下的风筝,不知是谁居然推了她一把,阿姐啊,未央好冷,她可不会浮水。
因为窒息眼前开始变得虚幻,用最后一丝意识在想着她今日是不是要死在这里呢呀!她还没有回西凉,她还没有见爹娘呢。
她下意识的伸手向着有光的地方抓了抓,挣扎着,奈何指尖只碰触到了水中的锦鲤,鼻子和口腔都被灌满了水让她眼前一阵晕光,阿穆,对不起,我失言了……
李承邺他抓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昏迷身子慢慢的往下沉,在荷叶莲茎间他抱住了她,破水而出时岸上的人又惊又喜,他给她放在岸边柳树的草地上,涓月连忙让丫头婆子们围起来,让花错花弄请众大人,夫人小姐们去厅里休息喝茶,在上京未出阁的姑娘最忌讳的就是名声了。
李承邺他开始压着她的胸口,心底吼道,醒来,醒来啊!每一次按压就像是一次赌博,醒来啊,小九,我好不容易将你带到我身边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走掉,你不是要报复我吗?我还等着你来报复呢!
他不知道他脸上落下来的是泪水还是湖水,他只知道现在他的胸口很疼,这种感觉和三年前的一摸一样,原来它还在,它还会疼。
“咳咳咳”未央她一连咳出了好几口水,用力的吸了几口气,但来不及看周围一眼又昏了过去。
他用力的抱着她,欣慰的笑了出来,整个人松了一口气,抱着她就往内院里疾步走着,“传御医啊!”
明月跟着后面一脸苍白,满脸的泪珠,冲着周围喊着,“快,快去叫御医,未央…未央…”她压着胸口也给昏了过去。
好好的一场重阳宴顿时乱成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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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殿下,九公主已无恙,只是这秋水入骨怕是染了风寒会病一阵子,臣去开两帖药吃着……太子妃娘娘只是受了刺激才昏过去的。”御医说完行了个鞠躬之礼,就退了出去,写方子煎药。
张良娣捏着帕子走了过来,一脸担忧,就算她此时再怎么想问他为什么那么在意,见太子面色冷凝也不敢问,“殿下,你的衣服还都是湿的,妾身让人拿了件新的过来,妾身服侍给你换下吧。”她伸手去给他擦头发上的水,却被他一把打开,声音冷冷的,“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张良娣她错愕的瞧着他,良久才反应过来,“殿下是在怀疑妾身。”
他不语,视线只留在未央身上,半分也没给她,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未央的场景。
初遇她时,不过才十三岁,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般大的丫头。
两年前,他还不是太子,他和三王爷李承裕在朝堂群臣中,分成两边对势的太子之位候选者,三哥十六岁就被父皇赐为王爷,在宫外另起王府,身后还有良贵妃的父亲太师大人的扶持,对比他只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六皇子,一个王爷一个皇子,群臣眼里早就认李承裕为太子了,而拥戴他的不过是母妃后面娘家的单薄势力。
那年他十九岁他生辰未过,父皇有意遣他出使西域的西凉大国商议通商之道,他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他带着车队从玉门关一路到嘉禄平原。
那天有雾,不能驭马,明明之前一眼就能望到天角的那天却只见数米,风呼呼的吹,像刀子一样割得肌肤发疼,草地里都是露水且崎岖不堪,一不小心就踩中泥地水洼,行了不过百米衣袂裤脚便就打湿,粘着肌肤只觉得又冷又难受。
他不知行了多久,只知道雾气散去,太阳从云层里拨开,毫不吝啬的洒向大地。
他站在山丘之上,眼前所见的是荒漠之地,山丘下的绿如丝带的湖泊从黄色的沙地流过,水中梭梭树与胡杨树倒映着别有一番风味,画面堪比人间仙境。
马蹄踏过生着芨芨草的水地,忽然入耳一阵轻声的羊叫的声音,遣人去看还真抱回来了只小羊羔,看样子不过两月大小,胎毛还起着旋,瑟瑟发抖的看着周围。
“殿下,这小羊在树下卡住了,应该是附近人家走丢的。”
李承邺只是微微抬眼瞧了一下,不知为何生了恻隐之心,“带着吧!这里离西凉城不远,遇见人家就问问。”他们行了半日,不过吃了几口干粮薄饼,如今肚子早已饥肠辘辘。
他上马,握住缰绳,不知从哪里跑出了绿衣姑娘,脚踝和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叮叮当当的,这姑娘生的极好,五官小小,独独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巴有些生气的嘟着,“好你们中原人,居然是偷羊贼,真是没羞没臊。”
李承邺他第一反应就是,飞扬跋扈。
他身后抱羊的那位随从不爱听了,当即跳下马,与之争论,“我们好心救了羊,你们西凉人就是这么污蔑的?”那人还想继续反驳着却被他伸手阻住,声音不急不慢,少有兴趣的说着,“你怎么确认这就是你的羊?”
未央她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反驳,“本公主是……是西凉堂堂的九公主,还会骗你们中原人不成。”
“那你可有证据你就是西凉九公主?”他意味正浓。
“你……”未央一时气急,拿出鞭子就要抽人,刚要甩出去打人就想起三哥的话,叫他不要惹事,不然再也不瞒着阿爹带她出来玩,恨恨的收回,双手插着腰,“我就是九公主,爱信不信,给我的羊还给我。”
李承邺无奈极了,又觉得这女子生气的模样还是令人赏心悦目,他抿唇轻笑,“把羊给他。”然后从马上微微弯下身子居高临下定眼瞧着她,威胁道,“若你不是九公主,那下次见面我定给你抽筋剥皮,喝了你的血。”他吓唬着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个小孩一样幼稚。
哪知小姑娘半点也没被唬到,抱着羊冲他扮了张鬼脸就跑了,铃铛叮当声越来越远,直到变成小黑点在山丘上不见,若不是这西凉刺骨的风他还真以为自己魔怔臆想出了个如此入眼的女子。
李承睿他收紧马绳,令低头吃草的马儿抬起来。
“驾。”
他的身体慢慢随着马儿的步伐摆动着,他是真想快点到西凉城瞧瞧是不是西凉的九公主,回过头又嘲弄自己居然还真信了个丫头的鬼话,堂堂西凉九公主怎么可以在这蛮荒之地放羊?不觉自己好笑。
所以当李承邺坐在西凉凉公设的席宴上,他瞧着那个抱着小羊羔,突然跑进帐篷里的绿衣女子时,脸上笑意越发的浓郁,尤其见她哭着嗓子说,“阿爹,小黑脚受伤了。”时他才知道那头白色的羊羔居然叫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