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还可以。是还有很多困难，很多问题，或许未来会更多，但是——起码，我觉得还可以。是的，我觉得还可以。”
不论是否能被听到，能否被回应。但辰月还是说了出来。而当话说了出来的瞬间，它仿佛变得陌生，成了一个独立之物，漂浮在空气中，它不再受意志的影响，内在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那个温柔的声音是他说出来的吗？他疑惑。这疑惑根源于他对于自身一贯的理解。一种近乎于对真理的相信。
但毫无疑问，事实上那声音里蕴藏的是真正的温柔。也确实是出自他的口。
但——他也能这样的温柔？
随着这个认识的浮起，近乎于无可避免地，与过去发生冲突，并非尖锐，也非火花四溅，而是两个庞然大物在无声中的碰撞，是两份真实间相互的销蚀，静默中的对抗。
为什么？这种矛盾简直无法理解？也能这样吗？
在这无声中，辰月心底在动摇，陷入的是越加深层的疑惑，仿佛在下潜，更加的幽邃，更加的寂寥，也更加的肃穆，向着那到不了底的未知。
而未知代表危险，代表着恐惧，同时也是代表着那无限的可能性。
“这是我的答案。”
辰月嘴里说出了最后的结语。心中的疑惑未解，但对于这个答案，却是确信无疑。
周围的空气在骚动，以树桩为中心在往外波动，吹拂过辰月身体。
“原来是这样吗？”
“果然这样呢。”
“毕竟，队长就是这样的人。”
那是一连串的几个声音。几个人几句话，里面有着一种莫名的默契。听着他们这样说，辰月生出一个感觉——他像是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不由得开口。“没错，我没有变过。”
“不，变了。”
“有人情味了。”
“懂得转弯了。”
辰月一笑。他为何而笑。好吧。笑着的时候在想这个，他感觉多余了。
“抱歉，我现在不认识你们。可是，如果你是想问现在的我，那么我想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空气再次地波动，迎面来的是一阵阵风，忽强忽弱，宛如心情的起伏。
“当然。虽然我们只是一些残愿的碎片。”
“不是真实的存在。”
“连灵魂都已经消失。”
“但是安心了。”
最后一个字符是悠长的叹息，声音被拉长成一条找不到头的线，飘动着延伸向虚空，辰月在这头，他们在那头。辰月在现在的这端，他们在过去的那端。
“对不起，这个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辰月心情有些低落。
“不，这样就足够了。”
“这是你的答案。”
“不算是一个坏答案，而且对于你来说，这个答案，足够了。”
辰月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面前的虚空。他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他觉得这是他能做，也发至心底想做的。
“真的，我觉得还可以。”他说。“谢谢你们。”
“不，不用了。毕竟我们早已经死了。”
“如果可以，谁想死，这不是一种好的经历，痛死了，害怕到极点。死了就完了，一切都没有了。伤心也好，痛苦也好。”
“想活。一直都想活下去。想回去，想要幸福。”
“对不起。”辰月说。
他有做错事吗？可能没有。可是，听到这样的话，他感觉他应该道歉。此刻，他觉得有这样一份责任和义务。很奇怪是吧，是很奇怪。虽然无从知道那份责任和义务具体是何。可是不这样做，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而且，如果不做什么，光在这里站着。那种软弱和无力就会涌上心头，会让他想要逃离。
“不，这只是等价交换。”
“曾经你舍去所有，包括自己存在，救了我们。”
“虽然你是为了逃避。为了死命去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也为了渴求死亡和安息。你不顾一切地去牺牲。为了我们的愿望——离开主神空间。你毫不吝惜自己。从来你都是一个胆小鬼。但不可否认，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是我们欠你人情。”
“但是是失败了吧。”
从心底奔涌而出的是愤怒，是悔恨。辰月自觉地，不加拒绝地承受这一切，他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是理所当然的。这时，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的他，他们都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没办法，只能说算倒霉。而且，只有一个也好，也希望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欠你的情。我们报答了。所以请接受我们的请求——一定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
之前几个人的声音，话是拼凑起来的，一截一截的。不同的语调，语气也不同。说的时候每个人都有点先恐后的意味，像是在抢答，也像是在赶时间，有点乱七八糟，乱哄哄的。
而现在声音逐渐地变淡，慢慢褪去。
风声回来了，远处蓝紫色的天空映入眼前。他的心脏在跳动，缓慢而有力。
他的胃是空荡荡的，胸腔里则是满溢着各种的感觉。一满一空，这两种感觉交织，在某几次的一呼一吸，一种暧昧的混沌一闪而过。
辰月站在原地。当他确认自己真的站在原地时，声音在空气中的余韵已消失殆尽。这时，风也吹得更大了些。皮肤上确切传来凉意。他转头望向百合子，蒙在她身上的迷离的夕阳也不见了。
黄昏的结束，夜幕的降临。朦胧的光晕换做了深蓝的夜幕。辰月也从梦幻跌落回现实。路灯亮起，他望着地上拉长的影子，脑中仍回想着几人的话语，它们是还清晰，可也是一点一点在远去的，他在遗忘。
惊恐，莫名的冲动。
这是珍贵至极的东西，他想要抓住，把握住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但也徒劳。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可笑，也明白当那些话那时的情景变得零星，碎成只言片语时，也就成了回忆，变成无可挽回的过去。
这让他有点惆怅。而这一刻，他也搞不清楚，现在他是幸福还是不幸福。
辰月的身后传来脚步声。百合子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
“你没问题吧？”她轻声问道。
这话语似曾相识。当然也是有不同的。它是担忧的成分占据了上风。
“还可以。”辰月再次的回答。
当然这次和上次的回答也是不同的。它是肯定的成分比之前多。
这细小的变化让辰月的心情起了些细小的波动。他生出了些细小的想法。他有了点细小的期盼，期待一些细小的幸福。
当他如此回答，如此想后，眼前平凡的树桩发出一阵微光。闭眼再次睁开后，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是如同梦中所见的相同世界。
“这里是？”
身后传来百合子疑惑的声音。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