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一身染血, 自然不能就这样离去。如果她就这样回到镇北将军府,不知道会将府中的人吓成什么样子。
回到厚德宫,燕婉吩咐珍珠去烧了洗澡用的水,又让雪儿儿去清点了厚德宫的库房, 将自己需要带的东西全部拿上,这才去沐浴。
大抵是厚德宫的下人也知道她圣宠不在了,连沐浴的水都烧的不上心,初入浴桶时, 水尚且温热,但是没过半柱香的功夫, 浴桶里的水就全都凉了。
燕婉浸在凉水中,用丝瓜络细细地搓洗着身上的血渍脏污, 也搓洗着贺兰绥碰过的地方, 知道皮都被搓红, 她才将那丝瓜络放到一边, 用取来的牛乳木瓜酱抹遍全身, 用凉水冲洗干净,这才擦干身子, 换上她从镇北将军府带入宫的简单衣裳, 坐在铜镜前用棉布细细的绞干头发。
人走茶凉, 在后宫里再平常不过。
雪儿捧了一块温热的棉布过来,放到燕婉面前, 劝道:“娘娘, 你眼睛有些红, 用温帕子敷一敷吧!”
燕婉摇头,“雪儿,往后这称呼还是改了吧,我哪算是什么娘娘?”
“那我唤您小姐?”雪儿的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燕婉寡淡地笑了一声,将擦头发的棉布放下,把头发扎起来,用一根浅蓝色的发带束好,又将她最喜欢的那根松枝簪拿过来,插入束发中,这才同雪儿说,“我哪里算是什么小姐?你见过入宫的小姐吗?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燕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大概是胳膊上伤到的地方留了不少血,脸色白的厉害,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眸子里藏着的是三冬腐水,看不到丁点儿波澜,她喃喃说,“就喊我罗刹吧,人们的眼睛总是雪亮的,原先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时,喊娘娘不该,喊小姐不配,走在喊一声燕将军,怕是会被臭鸡蛋和烂菜叶子活埋,思来想去,唯有这罗刹最适合我了。”
雪儿的眉毛抖了抖,半蹲着应了一句‘是’,实则心里已经开始吐槽开。
“罗刹?”
“这都是什么鬼名字?”
头发还未全干,燕婉差人将皇帝送来的东西全都送回了内务府,拎着几件常服正要离开,就见德裕患得患失地领着焦孝廉一并走进了厚德宫。
德裕在距离燕婉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下,悄悄瞄了一眼满身素衣的燕婉,赶紧把头低了下去,沉声说,“婕妤娘娘,陛下吩咐,由焦统领将您送回镇北将军府。娘娘退还给内务府的东西一会儿还会再送回来,陛下说了,厚德宫永远给娘娘留着,若是娘娘愿意回来看看故人,就当个风景不错的消遣落脚地,断然不会有人来厚德宫打扰娘娘清净的。”
燕婉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实则心里想的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这厚德宫了。
德裕一直都在等燕婉的反应,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眼睛眨了眨,抬起头来,自作主张地同燕婉说,“婕妤娘娘,陛下将皇后禁足了,不许任何人进坤宁宫,也不许任何人出坤宁宫。”
燕婉从当初带入宫的添礼箱中找到自己惯常使用的那节骨鞭,转过身来,一边往手腕上缠,一边问德裕,“与我何干?”
德裕哑口无言,不敢再吱声。
对上燕婉,德裕是有心理阴影的,故而他把话带到之后,没再厚德宫多站一会儿就火急火燎地走了,仿佛身后有虎狼再撵他一样。
燕婉看向站在殿外的焦孝廉,点了点头,没有开口的意思。
但焦孝廉却开口了,“末将看燕将军脚步空盈,想来燕将军已经突破了力海境,燕将军果然根骨惊人。末将斗胆问一句,燕将军此次出宫,可还准备回来?”
燕婉冷淡地扫了焦孝廉一眼,哂笑道:“当日焦孝廉那么笃定地同我说,我一定会出宫,没想到这才几日,焦孝廉的话就应了验。不知道焦孝廉这次能不能帮我看看相,我出宫之后,又要去哪里?”
“去南诏,寻燕烈。”焦孝廉笃定地说。
燕婉挑眉,“我还以为焦孝廉真有看相算命的本事呢,没想到也是误打误撞碰对了。南诏必须去,我二哥必须寻,但并不是第一程,先去江北,寻我燕家军残部,这才是我的第一程。”
焦孝廉发笑,“末将以为燕将军心慧无二,能够知道为什么上面的人不愿意放过燕家军残部,没想到燕将军自己还不清楚。”
燕婉心跳漏了一个节拍,“为什么?”
“燕家军究竟是忠于镇北将军府,还是终于大盛的贺兰家?”焦孝廉目光如电,字字句句落在燕婉的心上,让燕婉后背生凉,“从有了燕家军这个称号开始,镇北将军府就成了帝王眼中的心腹大患!”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燕家为大盛立下了累累战功,那又如何?非生性薄凉而多疑者无法登基为帝,燕家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本就是受帝王猜忌的对象,如今镇守西北的数十万大军又以燕家军自称,帝王能够睡个安稳觉吗?”
“燕家虽未居功自傲,但是‘燕家军’这称号就是扎进帝王心中的一根刺!可怜燕家世代懂得排兵布阵,征伐沙场,为大盛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不懂得韬光养晦,缴卸兵权,最后却亲手给自己造了一个凄惨的下场。”
燕婉目光闪烁,犹疑不定地看着焦孝廉,就在焦孝廉以为自己的目的快要达成的时候,燕婉突然一步踏出,伸手朝着焦孝廉两鬓的须髯上撕去。
焦孝廉大惊,身体往后仰倒,想要躲过去,但是燕婉出手的速度太快了,再加上他根本没有想到燕婉会突然对他出手,电光火石间,一张□□就被燕婉撕了下来。
燕婉看看那完全可以以假乱真的面具,再看看隐在面具下那张略显阴柔狠戾的脸,将人体面具丢给焦孝廉,感觉捏过□□的手指有些粘,她皱着眉头用湿帕子擦拭手指,笃定地说,“你不是焦孝廉。”
“不,我就是焦孝廉,江南焦氏,名斩,字孝廉。”
焦孝廉将被燕婉扒下来的面具重新贴回脸上去,用手指在脸盆中沾了一点水,沿着□□的边缘轻轻抹开,那□□又与他的脸融为一体,看不出丁点儿端倪,他见燕婉盯着他看,又补充了一句,“正道人士口中的魔教余孽,焦斩。”
燕婉赞许地看了焦孝廉一眼,“正道人士人人喊打的魔教余孽,居然藏身在皇宫之中,你真是好算计。”
焦孝廉脸上露出了与他面庞完全不符的邪厉笑容,他走到燕婉身边,目光看向屏风后的影子,压低声音说,“老皇帝勾结武林中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屠我焦家满门,我为什么不能入宫?”
“亲眼看着老皇帝不甘心地气绝,看着小皇帝将他老子的心血全部毁掉,我心里多畅快啊!如果我有你这一身根骨,你猜小皇帝现在是上了奈何桥还是走过了黄泉路?”
“燕将军,屏风后藏着的那宫女听到我们的对话了,你说该怎么处置?”
燕婉猛地一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屏风下有两只脚,看那鞋面上绣着的鲤鱼戏莲图,燕婉想都不用想,直接同屏风后的人说,“既然听到了,那就出来吧,留你在宫里不放心,不如与我一同去江北和南诏。”
珍珠被自己听到的东西吓得腿都软了,她扶着屏风走出来,惨白着一张脸同燕婉说,“娘娘饶命,奴婢不想出宫。”
燕婉扫了一眼,从善如流,“可以。”
就在珍珠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准备给燕婉叩头时,就听见燕婉同焦孝廉说,“焦统领,借你长刀一用。”
珍珠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瞳孔急缩,亲眼看着燕婉将那寒光闪闪的长刀丢在她的面前,然后便听见燕婉说,“要么和我出宫,要么自行了结,你选一样吧!”
焦孝廉的眸子阴厉了下来,脸上却带着笑,他看向燕婉,问,“给她机会作甚?直接一刀送她归西多么好?”
燕婉想,焦孝廉这人也真是奇怪,顶着一张光明磊落的人皮,说的却是如此阴狠的话,而且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能轻描淡写地笑出来,如果将他脸上这层光明磊落的□□揭掉,那估计才能把这种违和感消去吧!
珍珠见燕婉不说话,还以为是燕婉同意了焦孝廉的建议,吓得全身抖似筛糠,跪爬到燕婉脚边,紧紧抱住燕婉的消退,哭着哀求,“娘娘饶命,奴才愿意同娘娘一起出宫,奴才愿意!只要娘娘放奴才一条生路,奴才做牛做马都愿意!”
燕婉抽出脚来,淡淡地说,“那就赶紧将东西带上,把星儿四人也喊上,不要让焦统领久等了。”
珍珠如蒙大赦,叩头谢恩之后,立马跑出殿外去找雪儿四人。
焦孝廉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燕婉,“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永绝后患?”
燕婉点头,“听过,但我手里不沾无辜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