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的出现只是祭天大典的一个小插曲,随着燕婉的离开,内监李公公见算好的吉时已经被耽搁了一阵子,赶紧尖着嗓子道:“祭天礼始,百官齐诵祭文。”
诵祭文可是一个讲究的活儿,皇帝贺兰绥为了表示祈求上天的诚心,亲自拿起祭文来,一句一句地诵念着,他每念一句,祭台下的文武百官就跟着吟唱一句,气氛庄严而肃穆。
当然,距离近的人能够听清楚贺兰绥在念什么,那些距离远的人是完全听不到,有些提前做了功课的人可以一边回忆一边背,那些没提前做功课的人只能跟着节奏抑扬顿挫地瞎哼哼。
皇后宁静好仪态端庄,形貌虔诚,唯有与她紧挨着站立的皇帝贺兰绥能够感觉得到,宁静好突然绷直了身子,肩膀时不时一耸一耸的,脸上虔诚无比的表情似乎也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祭文齐齐吟唱完,三牲祭品前的香火刚好焚尽,百官跪地叩拜上天恩德,皇帝贺兰绥得了空,一边亲手将供奉过上天的五谷往金丝织就的袋子里装,一边低声问宁静好,“皇后,朕看你刚刚状态似乎有些不大正常,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后宁静好害怕在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面前丢面子,更怕在皇帝贺兰绥面前丢面子,怎会同贺兰绥说实话?
她面上的笑容僵了僵,道:“没什么,就是刚刚有感于上苍馈赠的无上恩德,努力想要使自己表现得更虔诚些,劳陛下费心了。陛下,吉时将过,莫要误了时辰。”
贺兰绥收回探究的眼神,嘴上说着‘那是朕多虑了’,实则心里不屑地冷哼,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宁静好这副虚伪的皮相,可是对于一国之母来说,宁静好这样的人才适合,而且他若想要将朝廷中的党羽一举除尽,少不得要宁国公府出力。
贺兰绥一步步走下祭台,每下一个台阶,他就会说一句勉励文武百官勤政爱民之类的话,宁静好紧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后背却绷得越发紧了。
“官乃民之仆,须诚心为民,而非鱼肉百姓,若是让朕知悉谁鱼肉百姓,为祸民间,那莫怪朕一纸诏书下去,将你全族人都送上断头台!”
贺兰绥声音洪亮,携带一身帝威,自高高的祭台上走下,说话的气势也越来越高涨,跪倒在地的百官无不战战兢兢,就在这时,皇后宁静好突然‘啊’地一声尖叫,将这庄严肃穆的气氛打破。
百官正潜心受训呢,突然听到皇后这冷不丁的一声大叫,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皇后额头上正挂着一泡稀白的鸟屎,罪魁祸首则是在天上排成‘一’字型的南归大雁。
宁静好气得发狂,她有心想要用帕子擦掉,可是今日祭天大典上,她穿的是朝服,手里哪有什么帕子?用手擦她又觉得脏,贴身宫女也没有带在身边。
若不是顾虑着祭台下面有数千双眼睛盯着,宁静好怕是会直接撩起黑底九凤袍来擦脸上的鸟屎。
皇帝贺兰绥不悦地转过头,正想呵斥宁静好一句‘皇后,请注意体统’,结果就看到那坨鸟屎在宁静好的额头上颤了颤,嘶溜一下滑到了宁静好的鼻尖,那稀白的秽物还沿着宁静好的鼻翼往嘴边流。
皇帝贺兰绥此刻也顾不得呵斥宁静好了,他将如刀的眼神递给李公公,李公公立马会意,从袖筒内取出一条带着清香的净帕来,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帝贺兰绥。
贺兰绥看着面容扭曲到狰狞的皇后,内心突然就想到宁静好生父宁戎真宁国公的那一张充满褶子的老脸,内心一阵反胃,但是考虑到宁国公还在不远处跪着,他将来还需要借宁国公的手办事,只能强迫自己装出帝后恩爱的样子,声音低沉而深情,“皇后,朕给你擦。”
宁静好内心十足的感动,双手摆在腰间正要躬身行礼,突然又一坨鸟屎自高空砸下来,直直地落在了皇帝贺兰绥的手背上。
贺兰绥:“……”
他仰头朝着天空中看去,只见那之前明明已经飞走的大雁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正首尾相衔地在祭台正上方盘旋转圈,一泡一泡的鸟屎不断地往地上坠。
皇帝还未登基前,经常骑射,身子骨利索多了,他眼看着一泡稀白的鸟屎就要落在自己的龙袍上,连忙后退一大步,堪堪避开。
礼部官员急得头顶冒汗,绞尽脑汁地想要给眼前这‘天降鸟屎’的倒霉事安一个好听的说法,诸如‘天降祥瑞’之类,可是鸟屎就是鸟屎,还能说成上天有感,特意赐下?
若是真这样说的话,怕是他们脖子上的那颗头颅就离被摘掉不远了。
就在这时,十分有眼色的李公公将预备好的油纸伞拿了过来,撑在皇帝头顶。
贺兰绥用净帕将手背上的稀白之物擦去后,脸色铁青地抬头,心中嘀咕,“这些鸟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怎会如此戏弄朕?这究竟是天意还是有人暗中使坏?”
皇帝的多疑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内心戏那叫一个足。
沉浸在恩爱美梦中的皇后非但没能等到贺兰绥亲手递过来的净帕,反倒是被那铺天盖地的鸟屎砸了一身,当下就幽怨无比地喊道:“陛下……”
这语调那叫一个哀婉凄切。
贺兰绥生怕鸟屎落在自己龙袍上,落为天下人的笑柄,只能冲宁静好招招手,“皇后,到朕身边来,朕给你擦擦。”
宁静好原本还有些感动,可是看到贺兰绥手中那沾了鸟屎的净帕之后,仅存无几的感动直接就灰飞烟灭了。
只不过身边有无数人看着,宁静好哪敢违逆贺兰绥的意思,只能咬牙掐着衣边往贺兰绥身边走,黑底九凤袍上时不时还会掉上一两坨稀白的鸟屎。
就在宁静好距离油纸伞不到一步距离的时候,宁静好突然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脚步失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了一个大马趴,脸还好巧不巧地枕在一坨鸟屎上。
宁静好:“……”
贺兰绥:“……”
文武百官:“……”
就算心底再不待见宁静好,贺兰绥都不会忘记,宁静好是大盛的皇后,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盛皇家的颜面,他气得脸色发白,但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还得帮宁静好将这件事圆过去。
“礼部尚书何在?朕将祭天大典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礼部,你就是这样办的?若是不想要脑袋,那就同朕直说,朕给你摘了换一个新的!”
礼部尚书就跪在皇帝贺兰绥脚下不远处,听贺兰绥这么一说,连忙直呼冤枉,哭天抢地地说,“圣上明鉴,定是有小人暗中陷害微臣,圣上明鉴啊……”
礼部尚书的这话倒是给贺兰绥提了一个醒,将这闹剧归结到人为身上总比归结到天意之上好。
贺兰绥将目光看向刑部尚书,目光森然,“杜尚书,朕命你三天之内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提头来见朕!”
刑部尚书当下差点被吓得哭出来,他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人能够驾驭南归的大雁,这都是礼部尚书给他甩的烫手锅!
狠狠瞪了一眼吓成鹌鹑样的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硬着头皮叩首,道:“微臣领旨,三日之内若不能彻查此事,微臣自刎谢罪!”
祭天大典隆重开始,最后却草草而散。
祭天大典上闹出这样的丑闻来,就算有皇家的龙威压着,那也瞒不住天下人,祭天大典结束后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内,大殿上发生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的酒肆茶楼,不过没人敢把这件事放在明处说,只能关上窗户,聚上一两个熟知的人,低声悄谈。
……
燕婉牵着残瘦的老马在街上晃荡了许久,看着熟悉的风物,悬在不定处的心总算落回腹中,直到夕阳西垂,她才想到多日未归家,赶紧收了心思,脚程飞快地往镇北将军府赶去。
燕婉在街上晃荡的时间有点久,参加祭天大典的燕云返家时,她还没到,不料燕云一进家门就喊‘小妹’,遍寻不见,急的燕云将燕婉在祭天大典上的作为给燕家众人讲了一遍,燕云还望眼欲穿地问,“小妹呢?我明明看到她了,她孤身去了雁门关,斩了那贼寇库尔势的人头作为祭天大典的献礼,怎么还未归家?“
燕家人听燕云说燕婉独自一人闯出雁门关,斩了戎狄九牙蛮将库尔势的项上人头,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燕母更是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大夫,足足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燕母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问,“纨纨呢?云哥儿,纨纨回来了没有?”
纨纨是燕婉的小名,因为燕家是武将出身,所以没有那么多的条框规矩,燕母一直喊燕婉为纨纨。
燕云也纳闷,“我明明在祭天大典上看到小妹了,她比我走的还早,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燕母只以为是空欢喜一场,眼泪顿时又来了,哭得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君烦不胜烦,将拐杖在地上杵得‘咣咣’响。
“大媳妇,既然云哥儿说见到纨纨了,那纨纨肯定会回来,你哭哭啼啼的是闹什么?你与其在这儿哭,不如吩咐下人去给纨纨多烧几桶水,寻出她喜欢穿的衣服来,不知她奔波了多久,肯定累垮了……我的心肝孙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