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子,端坐于一辆看着颇为平凡的马车内,一身白袍无尘,唯袖口以金线绣以如意云纹滚边,简洁却精致,他向来偏爱如意云纹。
鬓若刀裁,鼻如悬胆,乌发玉颜,一双眸因着阖眼而眼尾微扬,薄唇微抿,面色冷淡不减丝毫贵意,反而更添了几分凌于红尘烟火之上谪仙气。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马车摇摇晃晃,外头的日光试探着进来又缩回去,公子却身形不动,慢慢睁开了眼。
他向身旁的随从问道:“江浩,王元挚可知道我来了?”
随从已摆好棋盘恭敬地回答道:“是,王少爷说已备下宴席,恭候您的到来。”
公子习惯性摸上自己袖口的如意云纹,流畅纹路之间混着金线的刚硬与柔软,便如江南此时错综复杂的局面。将手放下,执一枚黑棋轻轻落下。
嗤笑一声,含了几分冷意:“王总督不要江南了?这样肥的一块地方,说送就送。”
随从有些迟疑,身为主人的心腹,知道的东西自然是不少。便也回答道:“贵妃娘娘似是不大高兴…”
“不高兴,又如何?江南富庶,高荆这个巡抚当了那么多年,何等盆满钵满,也该满足了。前几年江南水患,多少人流离失所,一层一层克扣下来,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公子的声音淡了下来,不带情绪波动:“这个高荆,他该死。”
随从默然,敬国公府历经风雨,在朝堂洪流中保持中立,最是看不得为了政治斗争而将百姓卷入其中。
前朝朝堂文武自成一派,文以邹尚书为首,武以林将军为首,文武不合已是朝堂皆知之事。后宫中宫皇后母族低微却为皇后,而又另有出身尚书府,母系又为琅琊王氏只是贵妃。
无论前朝后宫,两派势同水火又相互制衡,盘根错节,弯弯绕绕。
一切皆不过为帝王心术罢了。
高荆连任巡抚十几年,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之极,处处约束家人,找不到一丝破绽,收了多少民脂民膏,又送出多少金银贿赂上下打通关节,其中的秘密只在高荆一人手中。
“如今尚书大人弃车保帅,高荆也成了烫手山芋,我倒要看看,林将军怎么吃下这一颗棋。”
江洵又执起一枚白棋,棋子落于棋盘上,“叩”的一声响,在马车里响起,力道之大将棋盘上的另一个棋子震得摇晃。
这几年来,裕隆帝身体因劳心劳力,不如以往,贵妃所出四皇子,皇后所出二皇子,针锋相对,势不相容。
夺嫡相争,必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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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摆青柳,烈日炎炎,豆蔻少女躺在陈家后院观赏湖边上的藤制躺椅上,一身碧青襦裙配鹅黄轻纱上裳,头上只一支绾发的雕莲花水纹的木簪。
旁边黄花梨木的小几子上摆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荫荫树影的大半将少女严严实实地覆盖,却独独缺了酸梅汤的一角,缠枝莲官窑白瓷碗中一明一暗,几块规整的冰在一半的阳光下闪烁,梅子红色的汤混着冰使得颜色更为剔透可口。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向着瓷碗伸来,与温泽的瓷器光泽相互衬映,皓腕凝霜雪,不过如此。
身旁的侍女搬来冰盆,玉骨扇轻轻地扇着,看着带着几分慵懒的自家小姐,竟愣了神,心道小姐出落得愈发貌美了,她一个女子看了都愣神。
只见藤椅上的美人端起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口便放下来,唇角沾着水渍,便用袖子擦了干净。
侍女一急:“姐儿,您这样被教养嬷嬷看到了,又要挨上两句说。”另一个侍女忙递上锦帕。
接过锦帕,少女向侍女嘻嘻一笑:“红招,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逛会儿。”
此前派出去的暗卫尚未回来,已经一天过去了,暗卫竟探不得多少消息,莫非这周寓竟也有大秘密不成?
红招闻言放下手中的玉骨扇,带着软语温言二人下去准备出门的事物。
此时心中正因周寓而烦闷的林舒窈,在进了马车之后被周身黏腻的热气包围,出了的汗泥泞在肌肤上,让她不舒服的厉害。
停下马车之后,便只让红招跟着,一人在街道上步行。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汗气,钻进她的呼吸中,她有些后悔出来散心了。
路过一条青石板街时,一家院子里种的凤凰花红的似火,青石白墙与红花,极美的一幅画,她停住脚步。
两个拿着木棒的人却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林舒窈盯着明艳似火的凤凰花,后脑勺一痛,黑暗淹没朱红色,她失去知觉地闭了眼。
阖眼的最后一刻,林舒窈想,棒子打头确是疼痛至极。
林舒窈醒来后,一张成熟妩媚的脸很快凑了上来,眼尾被墨色的线条勾勒得妖娆,因着笑容满面的缘故,眼角的弧度更为飞扬。
看到林舒窈醒来,她笑得亲和:“哟,醒啦?”
“这是哪?”看向自己,穿的还是昏迷之前的衣服,除了手脚被绑之外没有其他的异样,又打量屋内的设施,看得出来也是富贵的地方,设施倒是不错。
“奴家呀,是崇光楼的夏姬,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妈妈了,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好颜色”说着把手在林舒窈的脸上摸了一把,眼中划过赞叹之色:“啧啧,这脸蛋也是滑嫩的紧,倒是个极上乘的美人胚子”
林舒窈偏开她的手,半阖了眼眸:“您看我身上的衣料子便已知不是普通人家女儿,若是家里人找上门来,您这个崇光楼还能不能安稳的开下去?”语气平静冷然,含了几分怒气。“您多少银子花了买我来,等家人寻上门来必定十倍偿,且您的崇光楼也不会有任何事情。”
能暗中跟踪她,并将她打晕卖入青楼的,除了眉姨娘她想不到别人,竟然敢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夏姬不答话,只是看着勒紧林舒窈手腕的麻绳,轻笑一声:“哎哟我说姑娘啊,你可真是天真,我这崇光楼,可不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
一双养得细致的手指摸上林舒窈被麻绳勒得发红的皮肤,说道:“进了楼,便是沾了烟花之地,这名声传出去,别说这好亲事议不成,就连低嫁,人家都要挑挑拣拣的,行了,莫说亲事,便是家里人知道您在这楼里,接不接您还说不准呢。”
心口燃起的怒气越来越浓,从心口烧到全身,血液滚烫,似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咬着唇瓣,林舒窈此时恨极了这个封建落后的古代,外祖母必定会来找她,她的亲事有父亲这个身份为背景,不会有太多影响。
可,和她一样被卖入青楼的其他女子呢?便是像夏姬说的一样,名声尽毁,甚至有许多家里人嫌其给家中蒙羞,根本不会来接她们。多少女子,从良家女儿被迫沦落风尘,便是深受这愚昧思想的迫害!
定了定心神,轻呼出一口浊气,此时虚与委蛇方是正道。
于是眼中逼出泪意,脸色苍白道:“不…家中定会来寻我。”语气已含了一些绝望。
瞧着林舒窈梨花带雨的脸,夏姬面色未变,知已是被自己的一番话所影响到心境,笑意盈盈道:“就在这好好待着,你放心,妈妈我最舍不得亏待美人了,定会将你捧成淮河第一花魁娘子的。”
“哦?妈妈何时又觅了好颜色?淮河第一花魁,好大的口气呀。”细嫩绵软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就连说起颇重的话起来也是显得温柔小意。
吱呀一声,门应声打开,只见一只穿着金缕鞋的玉足越过门槛,不着罗袜,五只小小的脚趾个个圆润清晰的裸在空气中,金缕鞋与足背相衬映,白的胜似冰雪,金的赛过烈日之光。
红色裙摆下,一对莲足·交错行走,若隐若现,不禁惹人遐想联翩。纤足之上,杨柳腰不堪盈盈一握,身体虽是青涩,却也微有起伏,别有风致。
“夕雯,你来干什么?”夏姬看向擅自进入的夕雯,声音含了不满之意,这个屋子是她训人用的,没了她的吩咐,都不准进来。
夕雯轻柔一笑,眼中却带了跋扈之色:“后院里都传遍了,说是妈妈带了一个极漂亮的人儿回来,在哪呢?”说着便向林舒窈走来。
之前逆着光,林舒窈未看清夕雯的样貌,如今已走到她面前,不由得心中一叹。色若春晓之花,不外如是。
“哟,还真是个极漂亮的,难怪妈妈说要捧成第一花魁娘子呢”夕雯蹲下身抬起林舒窈的下巴,大拇指摸上她的下唇说道:“这样的好颜色呀…正好,我这缺个使唤的人,给我做个丫头吧。”
夏姬扬起手中的丝帕,声音已冷了两分:“夕雯,这么多年的规矩学哪去了?”
正要解开林舒窈手上麻绳的动作一停,又开始解了起来,直到麻绳脱落。
夕雯慢慢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妈妈,你从前也是和这丫头一样的遭…”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夕雯脸上,红红的巴掌印被玉色肌肤映得格外鲜明,手摸上脸颊低头不语。
冷笑一声,夏姬道:“夕雯,你愈发的不懂规矩了,别以为王少爷疼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若是没有我,你不知道成了哪条野狗的点心,也不掂量着点自己几斤几两!”
说罢看了林舒窈一眼,一双平日里妩媚的笑意盈盈的眼满是寒意与恨意:“入了青楼,还想做回良家女不成?笑话!”
白日的崇光楼冷清至极,明亮的昼光从门外进来,将夕雯跪着的影子拉长。林舒窈只觉得日光刺眼,刺得她眼睛湿的发疼。
“ 自身难保的东西,带着这个丫头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