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从三月初开到尾,似要将这一年的芳菲都绽放出来,陈家生辰宴上的灯火映在浓粉色的桃花枝上,光与影硬是把这灼灼其华的娇艳添了几分富贵华丽。
林舒窈今日穿了一件小小的红色团百花沉云锦裙,头上一对小小的粉珍珠钗,行走间流苏坠下的铃铛清响,几分华贵几分玲珑可爱。
陈家今日借着林舒窈的身份请来的官家夫人众多,鸦鬓金簪,脂香粉浓,林舒窈只觉有些头晕。
一位眉目端庄的官家夫人正在和阮氏说笑着,看到林舒窈之后拉着她的手道
“林小姐生得如此可爱,瞧这粉雕玉琢的 ”
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对足金雕牡丹镶绿翡翠的小镯子出来,套在林舒窈的手上。林舒窈心中暗叹这些官家夫人送礼就是送首饰送平安如意锁之类的物什,低头神情含羞,复又抬起头面上浮现礼貌温和的笑意
“多谢夫人”
那位官家夫人看林舒窈的反应,心下对她满意了不少,之前听闻这位林府的嫡女是一位商户之女所生,以为其性格应怯怯懦懦,想不到待人接物十分有序。
官家夫人看着林舒窈的笑意更为深切亲和了,柔声开口道
“林小姐,我是巡抚家的高夫人,唤我高夫人即可”
林舒窈面上的笑意温软恭顺
“是,高夫人”
阮氏看着林舒窈这番举动心中颇有些骄傲,她的窈姐儿,虽一直待在林府里,但小小年纪已有嫡女礼仪风范。
一个婢女此时走了进来,在阮氏的身边低低细语,阮氏略略一思忖,唤来林舒窈到身边,对她低声道
“敬国公世子来了,不过他虽年纪小,身边跟着温潮生,也是男眷,来到这不大适宜,你若想去找他,我让梅姑带着你去”
林舒窈一喜,一双眼睛徒然亮了起来,在阑珊灯火清澈烂漫,她不是为了江洵的到来而欢喜,而是因为温潮生也来了。
阮氏一看林舒窈这个反应,心头软的不行,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道
“去吧,不许淘气”
宴会上的夫人们,虽说也是冲着林舒窈而来,可林舒窈才五岁,媒妁之事如何能商谈,便与其他的夫人聊起自家子女婚约等,所以并不大注意林舒窈这个小小的寿星在宴席上不见的事情。
林舒窈被前面低着头的梅姑引路,到了后院的花园,与前头宴会灯火笑语相比,后院桃花绰约,灿若云霞。
一个矮一些的背着身的红色锦衣小少年,旁边是深蓝布袍中年人,和一身黑篮劲装的持刀人,正是江洵,温潮生和江浩。
江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林舒窈同样一身的红衣打扮时,微动了动唇。江洵换下白衣,穿上红衣,显出一些属于孩童未脱的稚气来,使得墨画的眉目,平日里的冷淡都减了许多,越发像一个书里的金童似的。
不过林舒窈如此并无心思欣赏江洵,她只看向温潮生,对其浅浅一笑,笑意从嘴角递进到眼眸
“温先生,我就知温先生会来,温先生近来可好?”
温潮生有些没想到林舒窈开口就是会和他打招呼,嘴角微弯,眼中出现温柔的笑意
“是,今日即是庆祝林小姐生辰,也是来道别的,我与世子立刻启程”
江洵见林舒窈第一句话没有和自己说话,低眸看了看身上的红衣,捏住手里拿着的缠枝莲沉香木礼盒。
林舒窈这才注意到江洵,心中暗赞江洵此人天生的一副好皮囊,一身红衣竟也穿出了和同龄人不一样的容色来。旋即灿烂一笑道
“江洵哥哥今日这身和我的十分相似呢”
江湑盯着林舒窈身上的红衣并未言语,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几乎微不可查。
林舒窈却未听到,她的心思都在温潮生身上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看到了江湑手上的木盒
“江洵哥哥手中拿的是给我的生辰礼吗?”
说罢直看着江洵手上的木盒,目光骤然希冀了起来。江洵不由得唇角微动,将手中的木盒径直递了过去,林舒窈小手接过木盒,并未打开,只是望向温潮生,杏眼弯弯
“温先生可是备有我的生辰礼物?”
说罢顿了一顿,有些沮丧微微垂眸,轻咬了咬唇道
“温先生此去京城,医治国公夫人劳心劳力,本不该托先生此事,可江南与京城路途遥远,若是先生有空可否去京中祭拜母亲,替将我对母亲之念带去坟前”
若你对我母亲还有情分,玉佩换来你出一次手,这次,我母亲的坟前,能否换来解药?
温潮生一愣,双指摩挲两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瓷瓶无任何花纹,色泽也算不上温润,林舒窈看到瓷瓶时心神险些不稳,莫非是解药?
温潮生温声道:“瓶中是我炼制的丹丸,无名,可解百毒,若遇中毒时服此物可解”
还真是!林舒窈心神激荡不已,她明澈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圈顽皮道
“温先生自己下的毒也可以解吗?”
温潮生沉下眼眸,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不过看到那双眼睛便又是一派温和道
“是,我自己的毒也可以解”
林舒窈的一双眸变得极亮,在暗沉的夜色熠熠,乌黑的眼珠满是淘气的狡黠
“那温先生的药真厉害!”
温潮生听到此话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林舒窈的神色愈加温柔。
江洵看到二人的对话与神色,心头划过一道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不虞,他轻轻地皱了皱眉,温潮生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母亲还远在京城里躺着,忍痛求生。
江洵不由得轻咳一声,声线平静冷淡
“温先生,莫要再耽搁时间了”意指他之前已是耽搁了许多时间
温潮生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笑眯眯道
“既如此,咱们去马车那吧”
江洵听到温潮生的话,点了点头,便往陈家的后门走去。陈家的后门停了几辆整装待发的马车,马车外围罩了一层暗色的布,极为低调。
林舒窈看着江洵离去的背影,下意识地
“江湑哥哥”
江洵停下,转过身似有不解地目光望向她,却并未有言语
林舒窈快步走向江洵,钗上的铃铛叮当响不停,她在他身前停下,一双水灵似葡萄的眼珠盯着他身上红袍的下摆,从头上摘下自己的一支小钗子,扯过江湑的手放进去。
林舒窈的发髻由别的饰品固定,故而一头乌黑的发并未散下来,白里透红的脸渐渐多生了几分红,抬头对江洵笑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江洵旁边的江浩的心情有些古怪,世子年纪虽小却风仪过人,没成想林舒窈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也对世子亲近有加。温潮生面上的表情不变,仍是一派如沐春风的笑容。
林舒窈身后的梅姑有些哭笑不得,表小姐虽说懂事,可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的,不知道女子发饰送人已是私定终身的意思。
罢了,想必世子也不会在意这等事,此时却是不好当面讨回的,怕姐儿闹了脾气,日后长大了也就好了,梅姑心中这般想着。
手中小小金钗精巧华丽,粉色珍珠相缀,在他的手掌更显那粉色颗颗润泽成色十足,江洵垂眸的长睫卷翘,动了两下。
见江洵手中拿着她的金钗转身离开,也未回头,林舒窈看那红衣小少年消失在夜色,想到今日的生辰宴收获颇丰,笑弯了一双眼。
心头的大石落下,她自是欢喜非常,温潮生既已说了此物可解自己下的毒,想来不会骗她,毕竟林舒窈的母亲对温潮生的影响还是颇大的。
林舒窈回到了宴会上,果然无人发现她方才的失席,不过也已接近尾声,一个一个官家夫人渐渐离开,宾主尽散,留与一场残余。
林舒窈在陈家的院子也叫云舒院,一切摆设皆按京城林府的形制来,林舒窈对此倒是颇为满意。
回到院子时,发现路遇正在院中等候她,林舒窈有些诧异
“路遇,你的伤可养好了?”
路遇向林舒窈行礼
“多谢小姐挂念,属下的病已大好,此次听闻小姐生辰,属下特来庆贺”
林舒窈摆摆手,正欲回屋时,突然想到身上温潮生给的药,对路遇道
“过来”
随后林舒窈进了屋子,路遇虽不解,却也进了屋子。
林舒窈唤来绿袖端上一碗春茶,在灯影绰约的屋子里隐约腾着几丝热气,她看着雾气有些怔愣,她还是不敢相信温潮生,随后缓过神来
“路遇,你可愿为我试药?”
女童音色软软,还带着奶声奶气,说出的话却让路遇心中讶异,试药?毒?
路遇沉默片刻,后弯身行礼道:“属下愿意”
林舒窈满意一笑,身份如此特殊,甚至可能给陈家惹来灾祸,如今我护着你,你自然也要拿出一点回报。
从袖中拿出瓷瓶,指着瓷瓶道:“吃了它。”
路遇没有犹豫,从瓷瓶倒出一颗药随后吃下,面色平静,拿过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
林舒窈盯着他的脸,不放过每一寸表情,若是他出事了,她的命也就不保了。许久之后看路遇神色自若,无任何不适之色,心中高高的大石方落下。
温潮生此人,她太摸不透了。
人一向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或事物产生恐惧之心,更何况温潮生这种曾将自己的命捏在手里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