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纹对柳鹿挤挤眼睛,“这人是谁啊。”
柳鹿别别扭扭地望向阿哥。
阿哥沉默半晌,靠在椅背上,泛泛而谈。大抵是说雷枢此人疑心重,并且对我们白氏家主有点看法,信不过我们这一群临时凑成的乌合之众,还怕我们手段不够狠厉,带不回那龟缩在家的毛头小儿。
不过想来,本世在任的白家主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萧家的眼目,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走的这萧家世世代代维持生机的那片水域。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事儿有多荒唐!这一句话据说是雷枢尊主的原话。
这里插一句题外话,前些日子,兰纹突然跑去问阿哥,问他是不是每一代雷家的家主火气都特别大,喜欢动不动破口大骂,声如洪钟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威严,令寻常人等不敢顶撞。
阿哥道,也不尽然,你看他这一套就对你没有用。
兰纹疑惑,为何就对我没有用?
阿哥道,也不是你,他这一套能震慑住的,只有那些做贼心虚的人。
兰纹懵懵懂懂。
当下,我心里总结了一下阿哥说的话,简明扼要的意思就是说,这雷枢信不过我们,要下派一位他认为可信的人随我们同行。
柳鹿耐心听完后,道,“监察使吗?”
兰纹撇撇嘴,“这雷老头破事儿真多”
淹没在萧家长老堆里的长发少年闻言忽然间抬起眼睛,阴恻恻看了兰纹一眼,额头十字刀疤醒目。雷家枫采。
兰纹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我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不过更要紧的是,我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白裙依依,相貌介于妖与仙之间的女子身世家底竟然如此恐怖的么?
雷枢可信的人?
“阁下可有名讳?”阿哥问。
“风莲玉。”
闻言,兰纹和柳鹿都非常惊诧地看她,座上,萧家长老们一阵默然。反而是萧紫桉相当平静地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居然是风姓子女?
我旧时翻阅过青羽族的古书,自是识得这风姓是花家的一脉极其古老的支系,更甚与青羽族同期起源。后来得闲问过阿爸,阿爸说,他念起这个姓氏的时候,依稀还能回首那些闻风丧胆的战神传说
风姓曾经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也是没能躲过新旧更替的宿命。
不久之前,我还曾问过青羽族的长老们,我们会否消失在未来的新旧更替里?答案是必然,族中的长老那夜在巨石阵里挥舞着手杖去感应天地星辰,回答我的那一刻,他们浑浊的眼球里隐约有光芒。
只是眼下,这雷枢尊主派了个花家的人来,他想做什么?
他将一个没落家族的人推向了另一个没落的家族?他是想要什么?
我想到这里,望着风莲玉,她笑意轻轻浅浅。
大堂会议比我预期的更早结束,人走的零散,风莲玉耐心听完了我们的议程,最后发问,“你们这是要走漯河?”
兰纹道,“议程已定,我们就从漯河走。”
莲玉忽然笑了,“你们不怕雾隐?”
兰纹嗫嚅,“只是穿行一阵无碍的。”
莲玉幽幽看他,“居然还有不避讳雾隐的白家人。”
柳鹿脸色漠然,沉声问道,“这位姑娘,对漯河都有些什么高见。”
莲玉望他,“不是什么高见,我只要宁少主和雷少主随我走。”
兰纹呆了,“这两者间有何联系吗?”
莲玉笑了,“故地重游难免会牵起伤心事以前我在那里住时,有山有水有花有草,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仙境。”
莲玉低低道,“只是如今,那里危机四伏。”
一直默默无言的枫采忽然从人堆里抬起头,长发遮盖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看起来非常没有精神气,他微微侧目,“漯河,确实可惜了。”
兰纹也侧目向枫采,难得没有插嘴,平时这家伙聒噪的不得了,处处惹人不自在,这会儿居然不吵不闹。
想到漯河案,我心中提起了些许兴致。
漯河案当年轰动了整个天下,也传进了青羽族。几年前阿爸在磨刀的时候听闻此事,他在石桌旁坐了很久。阿爸曾言,漯河曾经是天下人的幻想乡,无数豪杰流连折腰过。可惜在我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漯河已经荒废数年了。
我颤声问,“莲玉住过漯河?”
莲玉偏过头,对我笑,“我本是漯河生人”
兰纹嘀咕了一句,“我管你是哪一年生人。”
柳鹿沉着脸,示意他安静。
莲玉却看向柳鹿,“如何?由我带两位少主走关河?”
柳鹿一口回绝,“不必了,枫采和昌玉会由我带领往关河走,那里比较安全。”
兰纹狐疑,“你行不行啊你?”
柳鹿抱紧了剑,“你闭嘴就行。”
大堂商议结束以后,我还是不甚安心,在萧家各处游荡,四处搜刮消息时,听得了一些风言风语,只是其中一个关于萧紫桉前些天吐出的那些粒带血的钢珠,令我很是在意。
我找机会问过阿哥那究竟是什么珠子,阿哥只告诉我那钢珠对于萧紫桉来说是压制力量的用具,如今已经不再需要。
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阿哥道,“你再遇见他就会懂了。”
我对此并不表态,也不太能理解为何我再遇见萧紫桉就能明白,想来我也没有神力去预知未来,便只得弃了这追问的念头。这一天的最后,我得知了雷枫采将与我们同行,而雷枢抛下的理由是,我们会用到他。
一切似乎都在某种计划中,为了追查鸿女,我不得不南下,穿行关河直至抵达白氏中门城。我隐隐觉得这一趟,也许会发生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我深知此行我是为了寻找遗落的神器才会追来这里,可是这一程,真的有如此轻易吗?
接近黄昏的时刻,四下游荡的我被仆人临时引至萧家的大门,当时夕阳照晚,日薄西山,我见到雷枫采兰纹阿哥萧紫桉和风莲玉都聚在萧家的大门口,人影纠缠,才确定那仆人并不是临时起意,居然还有徐伯在场。
我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兰纹看向我,皱着粗眉毛道,“柳鹿跑了。”
雷枫采的长发遮住了半只眼睛,脸上有点淤青,“柳鹿往漯河方向走了。”
兰纹转眼瞧看一番,打趣道,“哟,这是殊死搏斗过?。”
雷枫采静静瞧他。
徐伯扶着萧家的大门晃荡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声音艰涩道,“他就等这么一天,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们说说看,柳鹿毕竟也是一个孩子,她姐姐打小疼着抱着,天冷了有他姐姐给他加衣裳,离家出走还有我鞍前马后跟着,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雷枫采上前两步,扶着他,“您别慌。”
徐伯唉声叹气,神色痛苦,对着雷枫采连连摆手。
萧紫桉垂头站在阿哥身后,一如既往的沉默;莲玉望向柳鹿离开的那条大道,我望过去,上面还有车轮压过的痕迹,这会儿,空空荡荡的大道上,有点荒世凄凉的意味。
徐伯愁容满面,“漯河地形复杂迥异,我实在是怕他认不清从东北至西南的这条山脉的走向,猛一头扎进去,迷失了路线啊!”徐伯不忍地捂住了脸,“这些年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我在替他甄选路线啊。”
兰纹道,“那可糟了,他自个儿人在萧家大院里都能给转悠丢了,那时候我找到他,他还在跟我辩。”
阿哥一怔,“何时的事?”
兰纹道,“就昨天晚上。”
我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追上去?”
我看了看天色,本来提议追上去,兰纹只道,别劝了,拦不住的。
此事只得作罢。
阿哥拍着徐伯的背,安抚着徐伯,嘱咐雷枫采把他送回他的屋里,让我们切莫过分忧心。
我寻得空档,问他为何柳鹿突然这么走了,阿哥只说,柳鹿有自己的分寸。
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也懂了,阿哥他不想回答我的时候,总是会说这些朦朦胧胧,摸不清棱角,又像是包罗万象的话搪塞我。我有时候疑惑,究竟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因为我太愚钝而听不懂?
想来,他给我的暗示还是许多的,比如腕口的旧伤也许大抵,是我愚钝了,。
晚间,
风莲玉初来乍到,只得与我同挤一间卧房。那时夏虫蝉鸣,晚风荡漾,夜凉如水,我忍不住又问起漯河事宜。
莲玉黯了黯神采。
“以前那地方,可没有雾隐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莲玉感叹,“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
我寻思着她这话里暗藏的深意,没等我琢磨完,她就抬手挥灭了灯盏,大袖抚来的凉风迎面向我席来,我微微愣神。薄薄窗纸挡住的月光稀薄惨淡,黑暗蔓延里,莲玉的眼睛异常明亮。
“早些歇息罢。”她道。
我即将入眠的时候,却被梦魔魇住吓得浑身惊颤,闭目缓神片刻,悠悠转醒,却看见了她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直挺挺地望着天花板,却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进去。
怪人,我默默道,接而沉沉睡去,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