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地看了两个人一眼,两个臭小子居然敢算计我。
我道,“雷尊主什么时候到风城?”
兰纹道,“今天傍晚。”
我,“”
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一眼望见了窗外逐渐有些昏黄的天色,窗外叫卖的小商贩都纷纷收了摊,看着天色,大抵雷枢已经到萧家了,这可怎么办呐?我扶着头疲惫地想。
“那这样,你们先出去候着,我收拾一下就去萧家。”
兰纹龇着牙笑了,“一会见。”
说罢,兰纹就一把拽上门边的柳鹿,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门,难得还不忘把门带上。
我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默默无言。
背负的东西越多,越容易迷失自我我重新取出了阿爸交给我的那面观尘镜,愣了一阵子,还是双手交握间凝出一团灵力,将它缓缓推送进光滑的镜面。
背负的越多,越容易迷失自我,阿爸说,耿耿于怀于一件旧事,反而容易散失掉更多的东西。
我想,青羽族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去清算,我想,等到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会再次回想起这份记忆,希望,那个时候,我能身在青羽族境内,身在我生长了数十年的家乡。
我不知道这些人里到底隐瞒了什么,兰纹也好,阿爸也好,长老也好现在,至少此刻,我只想简单地想,简单地活下去,简单地找回神器
知道的越是多,看的越是清,就活的越是累。
现在,我把记忆封入镜中,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并封入。
此刻,即是新生。
我将观尘镜放入乾坤袋中,将它栓在左腰上,扯过衣裙上轻薄的白纱挡住。
临出门前,我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装头发,自然不忘背上阿爸的那把木弓。
我下楼的时候,远远就望见了兰纹和抱着剑的柳鹿牵着两匹马肩并肩站在旅馆前一颗巨大的歪脖子树下。
柳鹿清秀的脸不知怎么有些红,两个少年似乎又在争执什么,我狐疑地走上前,两个人立马噤声了。
我古怪地看着这两个人。
兰纹扯了个笑给我,“这两匹马可是柳鹿的宝贝,我磨破了嘴皮子他才肯给咱骑的。”
我道,“是吗?”
柳鹿别别扭扭地扭头不说话。
兰纹牵来一匹黑马道, “你骑黑的,我和柳鹿骑白的 。”
柳鹿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他们有名字!”
兰纹撇了撇嘴,“知道知道啦,黑的金岚,白的青岚,你天天念叨我还记不住。”说罢就要扯着柳鹿坐上白马的背。
柳鹿推搡着,“你别拉我”
我们三个就这样,骑着两匹马,赶去萧家。在骑马的路上,我发现这两匹马跑的确实是快,不仅快还相当稳健,我不由一阵阵赞叹着,就是路上风大,我的头发被吹的漫天飞卷。柳鹿一路上听着我的赞美也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兰纹挤兑他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别扭,人家在赞美你,你应当虚心接受才是,柳鹿却当他不存在,沿路看风景当作没听见,看的兰纹咬牙切齿。
说实话,单看这个柳鹿长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性格别别扭扭的,我倒还真看不出他是个驯马的好手。
我们赶到萧家的时候,路上天色渐渐黯淡,行人寥寥,萧家大院座落的宽广街巷上却没有一个过路人穿行,凄凉的景象,晚风空荡荡地翻卷着萧家大院房梁上两个残破的白灯笼,烛火惨淡,颤下一地的零碎纸屑。
“好安静。”
我拍打掉头发沾点的碎屑,抬头望着天空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月亮极淡的轮廓了。
柳鹿下马后,将两匹马引到了萧家门前的石狮前拴着,两匹马卧倒在地上,他蹲下后查看了两匹马的马蹄,摸了摸它们的皮毛,它们亲昵地蹭了蹭柳鹿的雪白缎面靴子。
兰纹道,“你把马拴这?”
柳鹿看也不看他,起身对我道,“来不及了,先进去见雷尊主。”
我点了点头,初进萧家的大院子时,我问柳鹿,“你把马拴在这里,不要紧吗?”
柳鹿道,“不要紧,我家里人也在这。”
竟然还有别的花家人也在萧家大院里?
阿爸以前告诉过我,萧家与花家是世仇,具体纠葛时间可以追溯上几百年前。
十几年前,两家突然在皇城里发动战争,藐视雷氏帝王,届时战马的尸体填满了一座护城河,血流成河,昔宁王城一半的旗帜都被两家折断焚毁。
直到花氏家主挥刀自刎,这场战争才真正结束。
那以后,这两家基本老死不相往来,花家的风诟直接请旨划分风陵渡口为家族界限。
我想了想,觉得这其中,我要应对的人也许不只是雷家家主这么简单。
踏入萧家,可以闻到整个萧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雾,像是朦胧的佛香,烟雾缭绕,袅袅缈缈,不可捉摸。我看到,萧家大院的内廊都排布着一排排红柱,柱上居然有烧灼的痕迹。
听闻萧家人热爱青灯古佛,上一任的家主看来也是个虔诚之人。
“你们夫子难道也在这里面吗?”我问,
柳鹿看了我一眼道,“西夫子去了萧家的别院,明日才能回来。萧三少主一直以来不被萧家人喜爱,并不住萧家本院。如果夫子在这里,我们也不用来找你了。”
我心道,你们夫子这么厉害,是不是他在,就什么事都能解决的了?
不过我进了萧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萧家实在太安静了,萧家里的仆从见到我们三个人也是纷纷绕道走开。
我觉得萧家不对劲,怎么路上每个萧家人都心事重重的模样。家主死了,怎么感觉整个萧家都失了魂一样。
我和柳鹿兰纹一路没什么阻拦地来到了萧家的内堂,远远就听见了一个人响亮的声音,似乎正在数落什么人。
柳鹿对我道,“我先上去与雷尊主作一番交涉。”
说完他对我作了一揖,柳鹿还抱着剑,做这个动作应该相当不易。
我看着一身白衣裳的柳鹿,一步步走向内堂,我心中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起来,雷尊主肯定会骂他的吧?兰纹这会儿站在我旁边,倒是罕见地没有搭腔,难得的安静。
过了一阵,内堂高亢响亮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这个时候,雷枢应该是看到了走进门的柳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
一旁的兰纹一直默默无言,我一时有些不适应,没忍住地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正低着头,绞着两条粗眉毛,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当我等的有些无聊的时候,柳鹿突然从内堂摔了出来。
萧家内堂的入口,一个成年男子面色阴鸷举着凝着一团白光的右掌,那是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当我看见了男子衣袖上纹着的雷家玄武家纹,我隐约猜到,他大概就是雷枢。
这位雷枢尊主,居然比我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雷枢冷峻的一张脸满布着霜雪,一步步走近摔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的柳鹿。
柳鹿掐着脖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秀气的脸看上去极度痛苦,眼角生生咳出了泪。柳鹿看上去文弱又瘦削,我真的担心雷枢这一掌下去,把他的骨架子都给拍散了。
兰纹忙道,“雷尊主住手!”
雷枢没理他,朝着柳鹿走过去。
柳鹿一边咳着,一边强撑着站起身抽出了那把他一直抱着的长剑抵着地面站直了身子。
兰纹赶紧跑上前挡住摇摇欲坠的柳鹿,他急道,“雷尊主,您冷静些,他是柳鹿啊!”
雷枢表情突然怔忪片刻,又突然怒道,“那就别让我再看见你!”
雷枢愤愤然拂袖而去。
我一时愣在了当场,并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情况。
兰纹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柳鹿,默默绕到了我的身后,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边上,他俯在我的耳边说,“你别怪雷尊主不近人情,他前不久刚刚丧子,大抵心智还没缓过神。”
我听后,默默点了点头。
柳鹿站在离我不远处,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太清神情。
许多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兰纹见今天的情况似乎又有些不对头了,他看着低着头的柳鹿,挠了挠头道,“这下没法见雷尊主了,我看,咱还是等明天西夫子来了再作打算吧。”
柳鹿低头拄着剑,傍晚的风吹的他清瘦的身形一颤,他咬牙道,“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兰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猛搔头发。
我看着柳鹿一直不肯抬起来的头,心底有些许触动。
皓月悬空,我们就这样住进了萧家的大院,月明星稀,我在萧家的客房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零零碎碎的几颗星子。
若是在青羽族,我至少还能削几把木箭打发时间,然而在这萧家,在这南方的风城,人生地不熟的,我总不能平白无故去折了人家的草草木木。
对于白天雷枢对待柳鹿的态度,我也是有点摸不清头脑,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能让雷尊主这样不顾仪态地对一个小辈出手?
我回想了一下雷枢当时的那种眼神,我打了个冷颤,那眼神实在是令人瘆得慌。
我趴在窗边数着天上的星子,决定暂时不想柳鹿的事了。
这片夜空和在北境见到的星子完全不一样,北境的星子挨的密,又比这里的亮堂的多。
自从到了风城以后,我也取出过观尘镜想要探究青羽族人的现状,可惜那面明晃晃的镜子里始终是一片让我心寒的混沌之色。
我心下有些绝望,青羽族千年来能在北境之地寻得千年安稳,自然是有一道阻隔每一股窥探之力的屏障。这道屏障在拒绝我窥探它的内里,这么多年来,我从来像现在这么恨过,这道被族人传颂千年的屏障。
也怪在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青羽族里,对于外界的事其实并不甚了解,以致于现在我大概已经与这个世界脱节了。
我对于四个世家大族竟然一无所知,甚至连家主们已经更新换代的消息也从未流入青羽境内。
自从雷枢拒绝接见我们后,我走遍了萧家 ,反而是越来越觉得萧家古怪了。
萧家太安静了,甚至天刚黑下来,整个萧家就已经没有生人走动的影子。
从我踏出北境,我早就明白了,这里是北境之外,我在北境之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心事。
而我的心事,又是谁呢?
我想着明天天一亮,西夫子一来,大抵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也正好腾出时间来,去追查那剩下的神器。我和柳鹿他们,也就此别过罢。
他们的秘密,就让他们自个儿烂在肚子里罢。
我才不稀罕听。
我数着天上的星子,觉得这样实在是憋闷的紧,我想了想,默默地,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偷偷往萧家后院的一座山溜去了。
大半夜的,应该萧家人都睡了,我正好出去转悠转悠。
我在经过萧家别院的河边我竟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笛声,凄凄冷冷。
我远远望去,隔着一条河,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河头。
兴许是萧家人在悼念萧大公罢。
我往后山走了一阵,这里的四周都是一片片密林,许多格外高挺的几个大树上绑着红色的布条,布条上纹着萧家的青龙家纹,迎风飘扬。
嗯也许这是一种纪念萧公的习俗?
我走近了,突然发觉不远处有人影闪动,我乐了。
谁大晚上没事,和我一样跑到萧家后院这荒郊野岭来寻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