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瑀接到李靖的邀请,很快就来到了,当他得知要为李靖夫妇收义女作个旁证,满口应承,李夫人换了正装,显得雍容华贵,与李靖二人在正位坐了,萧瑀在客座陪着,庭芳行大礼拜见义父义母,李夫人上前扶起她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夫妇二人各送庭芳礼物,庭芳谢过。萧瑀没带礼物,当场手书曹操《龟虽寿》一卷送给庭芳,他是行书大家,求字的人络绎不绝,这一卷《龟虽寿》名义上送给庭芳,实则是暗喻李靖,非常珍贵。
至此仪式算是结束,一般情况下,主人会设宴答谢宾客,萧瑀却要回府,李靖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了避嫌,不愿在李府多呆,更不愿接纳李靖的谢意。李靖也不勉强,亲自送萧瑀出门,忠恕和李府的总管追随着,出了内府正门,李靖很随意地介绍忠恕给萧瑀,萧瑀一听忠恕是段举之子,很是激动,他与段家算是世交,年轻时来往密切,段举被杀,嵩阳段氏不知下落,令他遗憾抱恨,想不到段举还有一脉幸存,他也不客气,主动要求李靖备酒,他要与忠恕叙话,李靖笑着命人在小花厅设下家宴,款待萧瑀。
席间萧瑀听说忠恕自小被送到西北深山,在道观里长大,对经史学问一无涉猎,没有承继家学分毫,甚是遗憾,但见这孩子沉稳敦厚,跟随道人学得一身本领,闯突厥军阵救出候君集,立下很大战功,他也感欣慰。李靖治军,赏罚自有规矩,不给这孩子请功当有他的考虑,萧瑀也不多问。宴罢,萧瑀邀请忠恕有空时到他府上去,然后就离开了,李府又热闹了一阵,这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忠恕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有兵器划空的声音,出门一看,李夫人和庭芳正在院子里练武,李夫人收了这个义女,直想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把忠恕也冷落了,看到他,仅点了点头,就继续教授庭芳剑法,庭芳对忠恕笑了笑,似是表示抱歉,忠恕觉得足够了。
李夫人把一套剑法授完,又亲自对练喂招,忠恕在一旁观看,一直到晚上也没有与庭芳单独相处的机会。李靖从衙门回来,李夫人在饭间要求他把自己的绝学太玄指传给庭芳,当作近身防护的绝招,李靖笑了:“夫人,要说武学传承,庭芳家可说是天下第一门第,我那点微末功夫,还是不献丑了吧!”李夫人疑惑不解,李靖笑道:“庭芳的叔祖,就是朝阳宫周真人。”朝阳宫周真人自然专指周君内,李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在中原习武之人的心目中,周君内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执掌朝阳宫,修整清宁生,各种功法无不精通,武艺出神入化,人望登峰造极,传说他并未坐化,而是当众白日飞升,有许多顶尖人物为了自抬身价,冒称得到他的真传。
李夫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望向庭芳,庭芳道:“我爹爹是周真人的亲侄子,也是周家唯一的子嗣,可惜叔祖出家甚早,我爹爹一直在家乡耕读,没有多少机会聆听老人家的教诲。”李夫人问:“周大侠没有去朝阳宫拜望周真人?”庭芳道:“去过几次,爹爹的内功心法就是叔祖亲传,最近一次是十年前,爹爹带着我一起进山,把叔奶的骨灰送去与叔祖合葬。”李夫人一惊:“周真人有妻室?”庭芳点点头:“叔祖是成家后才入道的。”就把周君内出家的原由与其妻清守五十余年的事讲了一遍,在座诸人无不动容,周君内入道之曲折巧合,道心之坚不可移,已经超乎人情,只能用因缘天定四字来解释,而周夫人之情意深笃,却是感天动地,即使是李靖也心中戚戚,李夫人更是热泪滚滚,她心道:周真人一心向道,狠心抛下娇妻,李靖为了功名,置身家性命于不顾,自己对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不也与周夫人如出一辙吗?
忠恕一直盯着庭芳,见她眼睛含泪看向自己,那眼神无异于在表白,她也和周夫人一样情坚。
李夫人抹了抹眼泪,道:“我原来对周真人挺佩服的,现在有点怨怪他。”李靖道:“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自有他人不知道的苦衷。”李夫人道:“周夫人,唉…遇到这样的仙道,也算…唉!”听到周夫人的故事,李夫人与大家一样心生怜悯,她看了一眼庭芳,道:“我可不能让庭芳做周夫人,她亲妈不在了,我就是主事的人,将来谁娶了她,如果负心薄幸,我当岳母的可绝不轻饶!”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眼睛瞪了忠恕一下,庭芳的脸腾地红了。李靖道:“周典一大侠刚刚过世,庭芳还在守孝,你当岳母还得一阵子。”李夫人道:“我们非一般人家,不守寻常规矩,庭芳是周家唯一的血脉,即使周大侠在世,也愿意看到女儿早早嫁到一个好人家,有人照顾有人疼爱。我是不管那些歪理邪说,如果看一个人顺眼,绝对是要办喜事的。”李靖笑道:“夫人说得是!”他在外面一言九鼎,在夫人面前却唯唯诺诺。庭芳娇羞无限,忠恕心里暗道:李夫人大包大揽的,如果她看自己不顺眼,那要和庭芳成亲可就费周折了。
饭后各自安歇,忠恕住在前院客房,庭芳被李夫人收为义女,就是家眷,随义母住在后院。回房之后,因为席间有了议亲的话题,二人隔空思念,皆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安定。
李夫人自从收了庭芳当义女,好像把所有的事都抛在一边,一门心思都用来调教庭芳,天一亮又开始传授庭芳轻功身法,忠恕舍不得离开,就在旁边坐了一上午的冷板凳。正午时分,家人送过来两份请柬,一份给忠恕,另一份是给庭芳,却是候君集差人送来的,邀请他们到候府赴宴。忠恕和庭芳接到请柬都是心中狂喜:候君集被突厥破城,代州军一万余人阵亡,导致颉利率军直扑长安城下,几致社稷倾覆,李靖要杀他立威,将他软禁在家中,等候刑部议处,二人一直为他担心,现在他有心思请客,说明已经安然无事,都替他高兴。庭芳请示李夫人,李夫人笑道:“候君集这人粗野无礼,好在有点小聪明,还很念旧,你们早去早回。”
李夫人给他们备了礼物,二人出了李府,早有候府的家人牵着马在外等候。候府也是赐宅,与李府隔了三道街,规模很大,二人一进候府大门,候君集大笑着迎了上来,拉住二人的手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哈哈,还以为李元帅不准你们认我这个叔叔了呢,想不到还给你们备了礼…”忠恕犯了难,不知应该称呼他候都督还是候叔叔,只是呵呵笑着不说话。候君集把二人拉进一个僻静的小院子,一个温暖的小房子里已经摆好了酒菜,布置了温酒的火盆,屋里屋外,就他们三个人。
三人坐下,候君集一直大笑不止,看得出心里是真地高兴,他倒了一杯酒,又给忠恕和庭芳门前各倒了一杯,自己先端了起来,道:“庭芳,叔叔知道你不喝酒,但今天要喝三杯,无论如何得喝,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头,然后朝着二人晃了晃杯底,庭芳二话没说,跟着一饮而尽,忠恕此时对酒已经不像刚下山时那么胆怯,也端起喝了下去。候君集哈哈大笑,他刚要提壶倒酒,庭芳已经拿过酒壶,先给他倒满,候君集道:“这第一杯,当然是感谢酒,为什么感谢?二位自己清楚,我老候是带兵的人,往往辞不达意,但心里明明白白,一句话:舍命给我的,我当拿命报还!”忠恕不善言辞,不知如何应答,庭芳道:“候叔叔为国征战,舍生忘死,师兄和我仅是机缘凑巧,尽自己微薄之力,焉敢图报!”候君集眼一瞪:“庭芳,孩子,叔叔最为感谢你。忠恕和我还有一面之缘,勉强说得上是旧交,男儿汉杀敌报国,也是本分之事。你一个女儿家,破敌陷阵不说,又毁家助我,我是既感动又佩服,举世之内,我原来只佩服一个人,就是李元帅,现在又多个奇女子。”庭芳笑道:“候叔叔谬赞了,侄女可谈不上毁家,天子赐了十万钱,我一下子阔气起来了。候叔叔不仅免除周塞的徭役,还赏了百姓布帛,周塞百姓刻石立碑,感念叔叔的恩德。”候君集大笑着连连摇手:“莫提此事!莫提此事!我那是情急无奈,画张大饼给大伙充饥,好让你们贪图赏赐,不顾家业随我南下,可没真心想过兑现,那些许诺超出我权限,也是议罪之罪证。”
庭芳道:“如果突厥人破了长安,周塞迟早会陷落,那时真赏假赏有什么分别?反而是现在,候叔叔所赐全部兑现,周塞人哪能不感激呢!”候君集哈哈大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的愧疚减轻许多,我再干一杯算是向你们致歉。”说完又一饮而尽,忠恕想举杯陪着,候君集举手拦住,庭芳给他满上,候君集又举起杯来,道:“忠恕,你喝这第二杯,这是给叔叔道贺的酒。”忠恕问:“李元帅不怪罪叔叔了?”候君集笑道:“哪能不怪!李元帅治军,军法律条是第一位的,赏罚分明,罪归罪,功归功。我丢了代州,让突厥二十万人趁机南下,差点把帝都毁了,按罪当死,死有余辜!可我又借了周塞之兵,烧毁浮桥,抄了突厥的后方,断了突厥的退路,颉利被吓得够呛,不敢久呆,爽爽快快地答应退兵,天子说我功过相抵,死罪不再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