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阵阵,教导处某办公室内,风扇摇摆旋转着,叶片搅动燥热的空气,吹拂出同样暖烘的风。
夜色渐深,临近晚自习结束,这个时间,通常徐琳已经下班了,但今天有些不同,她轻咳一声,看向办公桌后,再次开口。
“主任,那孩子不是那种随便打架的学生,肯定是误会。”
刘年桥揭开印着江城第12中学的不锈茶缸,呷了一大口,浓涩的冷茶令他思绪为之一清,抬起头,目光从厚底眼镜下钻出,瞅着对面端坐着的年轻女班主任。
“那几个学生的家里的人已经到了,要给个交代,一个也就算了,一次打了三个!”刘主任放下茶缸,似笑非笑道,“再说了,误会就能动手?”
徐琳柔声道,“我是李超的班主任,那几个学生家里我来解释。主任,李超的情况你也知道,多半是他们挑衅在先,不能因为他们几个家长在校委会说得上话,就把责任都往李超身上推。再说……”
“去去去!”刘年桥别过头把身体转到一边,抬手一摆,像是要赶走什么恼人东西,“别给我来这套,那小子一挑三还没输阵仗,还把其中一个脑袋给开了瓢,不算吃亏,你也不用再替他说好话了,再有一次,直接开除,谁来说情都不行!”
徐琳笑了笑,没有接话。
……
“主任,那我先回去了。”徐琳朝里打个招呼,退出了办公室,转过头,引发斗殴的故事主角正靠墙站在门旁。
身着蓝色校服,略微起毛的白色胶鞋,除了脸上的数条创口贴,只看外表,李超就像是从一堆高二男生里随意拎出那一个,平凡而乏味。
在此刻的徐琳眼中,直勾勾盯着她的李超却只是个大麻烦罢了。
“哎。”
高中男生发育得很快,年轻的女班主任略微抬起头,看着面前乖乖靠墙站立,低眉顺眼的少年,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确认这个职业的确会让人加速变老。
江城第十二高级中学设立在江城市的中心,是市重点高中之一,以徐琳不到6年的从教经历,能当上重点班的班主任,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其中对每个学生情况的掌握是重点之一。
只是面前这个叫李超的学生,她也没有太好的方法管教。
高一入学,徐琳就在学生档案里看到有个学生很特殊,父母都去世了,据招生的老师说,报名的时候也是他一个人,除了一个姨妈,没有其他什么亲人,这让徐琳从一开始就对他很在意。
接触了几次,徐琳感到这名学生本质还是不错的,学习也较为用功,在班级排名一直是中上游,大概因为个人经历,性格相对早熟,有些不太爱说话,学习生活上,是个很独立的孩子。
所以徐琳很早就认识到不能把他当作他那些同龄人对待,找他谈话时也从不显摆师长的架子。
这些都不算什么坏事,徐琳甚至很欣赏这个十七岁的孤儿,她自问易地而处,未必会比他更从容。
以上这些都不算问题,这学生的毛病在于,他经常会参与打架斗殴事件。
更有趣的是,几乎每次打架,都不是他主动挑起事端,也因此,虽然数次参与打架斗殴,李超却还没被开除,通报几次后,学校很多老师学生都知道这名总是被卷入斗殴事件的学生了。
但这次打架事件是个例外。
其他几个参与打架的学生都被各自的班主任带走了,只剩下李超。
徐琳带着学生出了政教处,路旁花坛里的小叶冬青刚剪过,植物青涩的浆液气味漂浮在夏夜空气中,关心了几句伤势,徐琳单刀直入。
“今天是他们先动的手吗?”
叮铃铃……
晚自习结束,不远处灯火璀璨的教学楼中立即沸腾起来。
“不,是我先动手的。”没有犹豫,李超立即说道。
“为什么?我知道你不是惹事的人,你也不和教务处解释,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徐琳对视着自己的学生,轻声说道,随手给李超整理被他对手拉掉扣子的衣领。
李超能感受到班主任对他真挚的关心,这个瞬间他几乎动摇了。
“没有为什么。”犹豫了片刻,李超低下头说道,声音很小。
他不太习惯说谎,尤其在面对这些为数不多关心他的人面前。
路灯下,李超别着头,与自己的班主任默默伫立在夜色下的花坛旁,双方都知道李超在说谎。
过了十几秒,徐琳失笑的摇了摇头,李超也没绷住。
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再随口敲打几句,徐琳拍拍李超肩膀,轻松笑道,“早点休息吧,明天别迟到!”
过关了。
“我现在是伤患啊。”李超抬起头,笑嘻嘻回道。
教室已是人去楼空,几名扫地的同学惊讶的看着这名又参与了打架的同班同学。
“竟然不等我。”看着空空如也的书桌,李超嘟囔了一句。
皎洁的满月将一切裹上层银毫,李超决定步行回家。
父母去世后,留下了一套位处lc区的老房子,如今城区重新规划,再过数年,那套老房子的命运便会如同他们曾经的主人那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好在李超算过,那时候他大约已经快参加工作了。
一个人的家到底还算不算家,有时深夜李超在空无一人的冷清老房子睁眼醒来,也会怀疑这一点。
但从10岁那年后,这套房子就成为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是他的原点,所以,当然还是算的。
老cheng区的规划是逐年进行的,拆到一半的部分在夜里变成了鬼域,大半夜的还有寥寥几盏灯在深处亮着,也不知道在这片断水断电的地方还住着什么人。
这片街区,是李超从小长大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走,更不至于害怕,反倒是在夜里多出了一些废墟探险的味道。
后方的车灯闪了两闪,待李超避让到路旁后,引擎的呼啸声由远而近。
回过头来,失控的轿车在荒废破旧的柏油路面颠簸而来,像是在水上打着水漂的石块,两只大灯不再闪烁,只是沉默着加速。
相撞前的瞬间,李超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光线,时间在此刻失去了意义,透过挡风玻璃,李超注视着这名驾驶者,意识到自己同样被他注视着。
李超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老外深夜的江城的拆迁区内飙车。
像是数十根木棍在体内断裂,撞击的巨响通过身体传导入脑中,清晰异常,仿佛这撞击来自体内。
没来得及感受四分五裂的疼痛,李超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