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君恪被吓了一大跳,张嘉曜笑道:“可不是要故意偷听你们谈话,实在是有些口渴,到这里讨口茶喝。”
卓洛赶紧拿了一个茶盏,给张嘉曜倒茶,歉然道:“照顾不周,张爷莫怪。”
李君恪听到他是清河张氏家主,也想趁机从他那里打听下高坎乡的消息。便起身相邀:“张爷若是不嫌弃,便留在此间,由小子做东可好?”
张嘉曜看向李君恪,笑着问道:“小友如何称呼?”
李君恪抱拳行礼道:“小子李君恪,长安人氏。”
卓洛在旁,向张嘉曜补充道:“好叫张爷知晓,这位可是我们东家。”
“哦,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李小友如此年纪,便挣下这么一份产业。既然东家有请,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便径自坐下。
店内已无他人,酒菜很快便备齐上桌。有卓洛作陪,自然不虞会冷场。没过多久,在美酒的帮助下,气氛便变得热络起来,张嘉曜和李君恪也不再拘束,称呼上也随便了起来。李君恪看铺垫已足,便向张嘉曜开口问道:“张爷,我今日外出狩猎,经过那高坎乡,想进乡讨口水喝,谁知入乡之路却有人把守,硬生生给我拦在外面。我只辩解了几句,为首之人便想朝我动手,您可知这是谁家的恶仆,恁地嚣张!”
张嘉曜听完李君恪的描述,哈哈大笑,撂下筷子,大声道:“这清河,除了崔氏,又有谁家的家仆能如此,谁让你没事去招惹他们。”
“那高坎乡都是崔家的田产?”李君恪故作疑惑道。
“那倒不是。”张嘉曜一边饮了一口酒一边说道。
“那是为何?”李君恪再度发问。
张嘉曜将脸凑近李君恪,低声道:“这里面的水太深,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只需记住,在这清河地头,不要得罪崔家。”
“张爷你真不爽利,像你请教这么点事情你也遮遮掩掩。”
“不知好歹的小子,不说是为了你好。你自己愿意找事,可别牵扯上我。”
“您清河张氏也是名门,难道也怕那崔氏。”李君恪故意挑衅。
张嘉曜白了李君恪一眼,缓缓道:“小子莫使那激将法,老夫才不吃你那一套。”说罢,闷头吃菜,不再理会李君恪。
卓洛见张嘉曜有些不快,连忙开口圆场:“张爷,我家东家并非有意相激,委实是今天莫名受了委屈,有些恼火。您老人家见多识广,若是方便,烦请您老提点一二,我们日后在清河讨生活也好趋利避害。”
张嘉曜又白了李君恪一眼,道:“还是卓小子会说话,我就跟你们说一说这高坎乡的事情。”
李君恪岂能听不出他言语中的不满,连忙给张嘉曜斟上一杯酒,陪笑道:“小子嘴拙,您老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这给您赔礼了。”
张嘉曜冷哼一声,接过李君恪的酒,一饮而尽,算是接受了他的赔礼。
咽下酒后,张嘉曜看着李君恪和卓洛二人,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子听好,在这清河郡里。无论是谁,得罪了崔家都没有好下场,千万不要去犯傻。”
见他说的郑重。李君恪也收起了戏谑之色,挺直身子,仔细聆听。
“你今日去那高坎乡,想必也瞧出来些问题了吧?”张嘉曜向李君恪发问道。
李君恪想起今日在乡中所见所闻,开口道:“整个高坎乡破败异常,除了少数身体有残疾者,似乎没有青壮。”
“你可知在十年前,高坎乡可是清河第一大乡,乡民最为富足。”
李君恪瞪大了眼睛,问道:“那如何短短十年便破落成这副模样?”
“还不是因为高坎乡的乡长李克家得罪了崔家。”张嘉曜夹起一块精心烹制的羊肉,放入口中,继续说道:“当年崔碣在高坎乡有两块地,相距不远。崔碣想将两块地之间的地买回,将地连成一片,因此便让崔钤找到李克家商量。”
“李克家没同意?”李君恪问道。
“崔氏家主亲自开口,崔二爷亲自登门,按理来说李克家不会有异议。但高坎乡李姓一族的祖坟葬在那块地上,李克家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和崔钤解释。崔钤知道原因后,也没有强求,回到崔家向崔碣讲清楚后,这件事情便暂时撂下了。”
“那又怎么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李君恪疑惑道。
“你这小子,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张嘉曜嗔道。
“您继续讲,我不插嘴便是。”李君恪连忙赔笑。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可事情坏就坏在这件事情被崔家长孙崔琊得知。”听到张嘉曜提起崔琊,李君恪登时又精神了几分,坐直了身子仔细聆听。
“崔琊当时刚满十五岁,性子暴躁,听说有人不卖崔家面子,当时就领了一拨人到那高坎乡去,要挖了人家的祖坟。”
卓洛在一旁听得连连皱眉。“这崔琊也过于跋扈了,这就要去挖人祖坟!”
张嘉曜道:“还不是被崔碣娇惯的。崔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高坎乡去,自然会走漏风声。李克家听闻后,连忙赶到村口给崔琊赔不是。崔琊本就是来闹事的,李克家的道歉又怎么会当成一回事。不但对李克家破口大骂,还将李克家推倒在地。”
张嘉曜顿了顿,吃了口菜,又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只是一桩买卖不成,崔家便上门要挖人祖坟,族长前来道歉又被一毛头小子羞辱毒打,跟随李克家一同前去的高坎乡青壮哪里能咽下这口气,直接抄起家伙和崔家的人动起手来。李克家再想阻拦,凭他自己又如何拦得住。”
“结果如何?”李君恪问道。
“崔琊带去的人本就不多,又在高坎乡地头,哪里是人家对手。要不是李克家竭力阻拦,这帮人想跑都跑不回去。”
“高坎乡的人伤了崔琊?”李君恪忙问。
张嘉曜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不过崔琊逃跑时自己没注意摔了一跤磕破了一点皮。”
“再然后呢?”李君恪又问。
“第二日,李克家亲自到崔府赔罪。崔碣没有见他,崔钤好言相劝后便让他返家,并没有过多为难。”
李君恪疑惑道:“那又如何变成现下这幅模样?”
张嘉曜嘿嘿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道:“李克家回去以后,提心吊胆了月余。见崔家始终没有动静后,这才安下心来。”
“说来也怪,这件事以后的三年里,清河天灾不断。先是大旱,接着又是大涝,第三年是蝗灾。整个清河百姓苦不堪言。便是高坎乡这样的富裕乡里,也眼看着就要挺不过去了。李克家当时正当壮年,却也愁出了白发。”
“就在这时,崔钤主动找上李克家,表明崔家愿意助高坎乡渡过难关。借高坎乡民一批粮食,等到来年收成下来后,多还些粮食作为利钱便可。崔家以德报怨,又解了高坎乡的难处,李克家自然无不应允,对崔家感恩戴德。”
说了半天话,张嘉曜觉得口渴,手伸向酒杯,却发现里面已经无酒。卓洛连忙给他斟满酒,同时说道:“莫不是这里面有什么圈套?”
张嘉曜将杯中酒喝下,继续说道:“卓掌柜果然聪慧过人,当时崔家与李克家定下的契约中,约定来年还一分利的粮食。等到第二年李克家带人还粮时,一纸契书上的一分利却变为十分。李克家自然不干,立即差人回家取自己手中那份手契。谁知他家中却莫名着了一场火,手契自是寻找不到。”
“当年也非是丰年,高坎乡如何还的上这利钱。官司打到县衙,一方有手契在,一方只凭空口,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然后便是崔家一点一点的揉捏高坎乡民了,利滚利之下,先是让赔地还利。地都赔光后,便是劳役还债。你去高坎乡之所以见不到青壮便是因为所有青壮都被崔家拉走做了苦役,那些断手断脚的,便是受了伤不能再用,被放回来的罢了。现下高坎乡的耕地,早已全部为崔家名下的了。”
听完张嘉曜所讲往事,李君恪与卓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因为一点小冲突,还是崔家理亏在先。这崔为了报复竟然谋划隐忍三年,然后直接置对手于死地。背后策划一切之人的心机算计,当真令人胆寒。
张嘉曜看二人的表情,笑道:“这回知道这崔氏的手段了吧,若非如此,我年前被崔钤巧取豪夺占去好些家产,岂会这么容易便罢休。”
张嘉曜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看向李君恪,说道:“你在高坎乡外看见那些人都是崔家的人,是看管乡里的老幼防止举家出逃的。这次算你小子走运,没被当场抓住,以后切莫再去主动招惹那些人。”
说完话,张嘉曜又猛吃了几口菜,没听见回应的他抬头看向李君恪和卓洛。此时李君恪和卓洛互相看着对方,满脸苦涩。
张嘉曜有些疑惑,问道:“你二人为何都哭丧着脸?”
李君恪转过头,对他说道:“张爷,我好像已经惹上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