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恪虽然没有听到张巡与贾慈俭的商议,不过之前张巡便说过要缓和同孙秉昌的关系,倒也将事情猜出个大概。钟鼎轩生意火爆,李君恪担心同卓洛说得晚了雅间或许被其他人预定,便又不辞辛苦地返回钟鼎轩,将事情说与卓洛。等一切安排妥当后,这才再度返回县衙。
第二日,张巡便在县衙对同僚们大肆相邀。不光徐鹧、周振江、孙秉昌三人,县衙主要杂职杂任也都在受邀之列。
孙秉昌阴沉着脸,坐在屋内一言不发。何未峰见孙秉昌如此,也不敢率先开口,触他霉头。一同在屋内的还有杏花坊正赵大目,典狱张本良,孙秉昌的侄子,捉不良孙志,以及仓督郭来福。
这五人可以算是孙秉昌在清河的心腹,即便孙秉昌在县衙的声势不同以往,这五人也不会同县衙其他人一样,轻易倒向张巡。
沉默的气氛是屋内之人都感到压抑,孙秉昌几次受挫之后,脾气变得尤为暴躁。最后还是何未峰率先开口道:“张巡得势之后,未曾对我等过分逼迫,倒也是个知进退的。这次的宴请,许是他想缓和与赞府的关系,赞府不妨答应下来。”
孙秉昌依然沉默,倒是杏花坊正赵大目抢过了话头,“衙门里稍有权势的杂职和杂任被姓张的邀请了一个遍,不是扬威耀武是干什么,赞府断不可去,平白受那小人的气。”赵大目本身不在受邀之列,又对增补一事耿耿于怀,自然将事情往坏处去想。
“听张巡说是他在吏部任职的同科回家探亲,路经清河,故才有此一宴。赞府不去,倒是失了一次结交的机会。”
“既然是奔着张巡来的,我便是结交了又能如何。你二人既然受邀,便去替我看看张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了。至于我,就不去看张巡那小人得志的嘴脸了。”孙秉昌开口说道。
屋内六人,除孙秉昌外,收到张巡邀请的只有录事何未峰和典狱张本良,孙秉昌这番话算是对张巡这次邀约定了调子。
到了约定宴请的这一天,张巡没有摆一县之尊的架子,而是早早来到了钟鼎轩。
受邀请的县衙之人逐渐来到后,张巡都一一起身相迎,做足了姿态,倒是叫众人受宠若惊。
何未峰到场时,同样受到了张巡起身相迎。何未峰虽然是孙秉昌的心腹,但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他一直尽力避免与张巡的正面冲突。
何未峰将孙秉昌不能到场的消息转告给张巡,张巡并未表现出太多异样,反倒是面露可惜之色,叫何未峰一时间猜不出张巡心中所想。
宴会受邀之人逐渐到齐,只剩下张巡身边的主位依然空着。徐鹧见状,开口询问道:“明府,是否派人去迎接一下?”
张巡毕竟也是第一次和贾慈俭打交道,因此有些担心地看向对面的雷万春。
就在此时,雅间房门被推开,贾慈俭径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南霁云。
若不是看到南霁云一同进来,张巡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便是贾慈俭。直到此时,张巡才明白了贾慈俭“千面郎君”这绰号的真正含义。
“琐事缠身,来得晚了,张兄莫怪。”易容后的贾慈俭对张巡说道。
“知道你在郡中脱不开身,快快入座。”张巡自然地引贾慈俭入座。
待贾慈俭和南霁云皆入座后,张巡端起酒杯,对受邀众人说道:“给诸位同僚介绍一下,这位乃是张巡的同科,吏部考功员外郎奢文庄。奢兄回乡探亲,途经清河,便被我强留待上两天。今日宴饮,一为与奢兄相聚,二则是感谢到清河以来,诸位同僚对张巡的帮衬,让我们满饮此杯。”
在座之人,除了张巡、徐鹧和周振江外,都不在品官之列。因此难得接触六部之人,何更况还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官员,因此都兴奋异常。
徐鹧和周振江虽然也是品官,但品级不高,又身在清河,比起在座其他的杂任、杂职来,接触中央官员的机会,怕是也多不到哪去。之前只听张巡说来的朋友在吏部,哪曾想来的是主管官员考核之人,若是这奢文庄同郡里打上一声招呼,将自己的考评提上一个档次,怕是离升迁也就不远了。因此二人也是有些激动。
接下来的宴会,由贾慈俭扮作的奢文庄完全掌控了局面。面对众人前来敬酒,贾慈俭根据之前与张巡见面时张巡给出的信息,一一进行回应。对于平日里对张巡尊重有加的,口头上便亲近些,给与一些勉励。对于一些对张巡有些忤逆的,便稍微端起些吏部官员的架子,但也会留有余地,不把气氛搞僵。尺度拿捏恰到好处,既保有了吏部官员的威严,又让人不失亲近。
贾慈俭的重点还是放在徐鹧和周震江两名品官身上,毕竟张巡要想真正站稳跟脚,少不得二人支持。徐鹧和周震江对于一名吏部官员的有意亲近自然也不会拒绝,无论是考功上的运作提升档次,亦或是到任以后能立刻参加吏部的冬集(注),补上新的官位,吏部官员的帮助都不可或缺。因此二人也是极力迎合,没过多久,便喝的面红耳赤。
张巡之前只是跟贾慈俭说了下清河县衙众人的职务、特点以及人际关系。但对于贾慈俭应该如何与众人打交道并没有进行交待,因此贾慈俭对众人的或拉或打,完全是出自自己对于事态的分析。窥一叶而知秋,倒是不罔南霁云和雷万春都极其看好此人。
但令张巡有些无奈的是贾慈俭对于何未峰的拉拢。何未峰碍于孙秉昌,并未对贾慈俭扮演的奢文庄过度热情,可贾慈俭却几次频频对何未峰端起酒杯。此时更是干脆走过去坐在了何未峰的身旁,拉着何未峰的手高声交谈,生怕屋内其他人听不清楚。
“以何兄之才,何必屈居在这清河。若是有意,何不到京城谋一差事,我可以居中为何兄引荐。凭何兄的本事,不出五年,断可以入流得品。”
杂任、杂职若想入品为官,需先要入京参加流外铨。补为流外官后,方才算有了官资,得以参加流内铨补为朝廷品官。以杂任之职补为品官,不啻于鱼跃龙门,听得在座众多杂任、杂职们羡慕不已。
何未峰也是被贾慈俭说得一阵心动,他本就不觉得张巡此次宴请是为了羞辱孙秉昌,贾慈俭虽然对孙秉昌一系的杂职与杂任面色稍冷,却也把握着分寸。此时听到贾慈俭如是说,便觉得张巡今日其实是为化解双方矛盾而来。
虽然心动,但孙秉昌并未到场,在场人又多且杂,何未峰也不敢表现的过于热络,只是谦虚说道:“奢考功谬赞,未峰几斤几两,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万万担不起这夸赞。”
贾慈俭连连摆手,说道:“何兄过谦了,我来清河时日虽短。张巡那厮却不止一次提起未峰兄,说未峰兄善文书,识律法,录事之职乃是委屈未峰兄了。”
何未峰也不知张巡是否对自己有此评价,但话已经被贾慈俭说道这个份上,只能端起酒杯起身,向张巡敬上一杯酒。
张巡起身回应,心中却颇有无奈。贾慈俭这番拉拢也是好意,何未峰是孙秉昌手下一大助力,若是拉拢到己方,便如同断其一臂。但张巡今日本意是想缓和与孙秉昌的关系,如今孙秉昌未至,贾慈俭如此拉拢何未峰,被孙秉昌知道后,怕是与孙秉昌的关系要更加势同水火,不可挽回。
不过无奈虽无奈,张巡也并不十分在意。自己已经主动放下姿态,孙秉昌不为所动,想来是已经对自己记恨在心。既然无法挽回双方关系,闹得更僵也没什么好怕。若是能让孙秉昌同何未峰之间因为今天之事产生裂痕,将何未峰拉到己方阵营,反而对自己更加有利。于是,张巡便任由贾慈俭在席间发挥,自己反倒沦为陪衬。
贾慈俭活跃宴会气氛的本事一流,待到酒宴结束,已经将近午夜。参加今日宴会之人多半喝到东倒西歪,称兄道弟之声不绝于耳,在钟鼎轩的大门口拉拉扯扯半天,才逐渐散去。
散去之前,不止徐鹧与周震江,大部分人都对奢文庄、也就是贾慈俭发出宴会邀请或是约定登门拜访。对于这些给自己送钱的好事,贾骗子自然没有拒绝,全部应承下来,张巡也是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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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秉昌今日虽未参加宴会,此刻却也在家中未曾睡下。府中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孙志已至府上,孙秉昌便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衣前往正堂。
“情况打探清楚了?”孙秉昌一进屋便向侄子发问。
“一个个都喝得东倒西歪,我抓住一个随便一问,便都跟我说了。”孙志答道。
“如何?”
“张巡请的人名叫奢文庄,据说是吏部考功员外郎。”
“何未峰和张本良表现如何?”孙秉昌冷声问道。
孙志撇了撇嘴,道:“张本良倒好说,但是何录事可是攀上了高枝。”
孙秉昌闻言,挑起了眉头,冷声道:“怎么说?”
于是孙志便将听到的消息陈述给了孙秉昌,听着孙志的描述,孙秉昌脸色越来越差。
等到孙志讲完,孙秉昌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案几,怒道:“竖子,欺人太甚!”没有人知道他是在骂张巡,亦或是在骂那何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