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狂信者而言,神祗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对普通牧师而言,神祗是他们奉献自己并取得赏赐的尊主,对众多平凡的信徒而言,神祗是他们敬畏和尊敬的偶像。神并不是唯一的,宇宙无垠,时空浩瀚,拥有神位的神灵多如繁星。不同的位面有不同的神,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神,甚至同一种信仰在不同的阶段都有不同的神。就像凡俗的生灵们有自己悠远的历史一样,诸神也有自己漫长的历史,而且这个历史只会比凡人的历史更复杂。遥远的真相已经无法考证,孤高的众神也不会主动宣扬自己的过去,尘封在时间里的东西还会继续沉睡,直到终结的永恒。
并不是每一个向神祷告的人都能得偿所愿,并不是每一个神都善待自己的信徒,但这并不影响诸神的地位。事实上,神权总是存在的,即使是再狂妄的君王,也无法彻底禁绝自己国家里的信仰,就算他认为所有神灵的教义都是放屁,至少那种来自于神的力量是实实在在的,而力量就是话语权,到哪里都不会错。
巴萨维克是一个和平宁静的山区城市,而晨曦之女则是一个温和善良的神祗,所以,晨曦之女的教会能够成为巴萨维克最大的教会,这一点也不奇怪。从六百年前巴萨维克的先贤们在山区拓荒,建立这座城市时起,晨曦之女的信仰就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散播。可以说,这个神祗与这座城市共同生活共同成长,一起从筚路蓝缕奋斗到了现在的富足小康。晨曦之女并不是这座城市唯一的信仰,但她却是最坚实的信仰。
晨曦之女的牧师们,不只侍奉着他们的神,还承担着许多城市的事务。医生,清洁工,私塾教师,快递信使,政府书记官等等职务上,都有他们的存在。
敏娜·塔玛拉修女是巴萨维克图书馆的首席管理员,今年三十二岁的她,已经在这个职务上度过了将近二十年的光阴。她的养父,著名的巴示拔·塔玛拉神甫是巴萨维克最有权威的法官。巴示拔在二十岁的时候收养了孤苦伶仃的她,而她和她敬爱的父亲一样,也在二十岁的时候收养了一个孤儿。
她给这个可怜的小男孩起名叫做雅各。雅各·塔玛拉。这个孩子和她一起生活在晨曦之女的修道院里,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修道院里还有许多的孩子,他们大都是战乱或意外中幸存的孤儿,还有极少数是自小被家人送到这里来的“奉献之子”。收养孩童,继承牧师的职位,这是晨曦之女在巴萨维克的传统,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晨曦之女教会能一直活跃繁荣的有力支撑。
或许是受养母影响的缘故,雅各从小就喜欢读书。他是修道院里最腼腆的孩子,当然,这也和他的长相有关。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意外的受伤,雅各的左眼是瞎的,塔玛拉修女试过许多治疗的方法,甚至为此向神灵祈祀,但都没有效果。雅各的左眼是血丝缠绕的狰狞红色,看起来非常吓人。如果除开这只眼睛,雅各虽然说不上是一顶一的英俊,但至少是清秀文雅的,真是可惜。
从六岁开始,他就在图书馆里帮母亲打扫卫生,同时抽空学习文字。九岁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帮母亲记录笔记,处理一些图书馆的事务。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他甚至能背诵《大陆风物志》全文,还在塔玛拉神甫因公务缺席的情况下主持过一次小案件的法院审判。
他是巴萨维克著名的“小学者”,城主甚至在一次议会上提议任命他为政务书记官,却被塔玛拉神甫以雅各尚未成年,经验不足为由婉言拒绝。后来,城主听说,其实是雅各自己让神甫出面拒绝了任命,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小学者会继续平静地生活着,等到十五岁成年的时候,接替母亲或者祖父的职位,或者担任其他的职位,加入到为巴萨维克人民服务的事业中去。
可是,命运总是无常的,指不定什么时候,翻滚的骰子,就会摇出一个失常的点数,牵引出一串离奇的变故。
巴萨维克是山区城市,几乎自给自足,政治上也是独立自治。其实,六百年前,神圣光明帝国(又名为圣伯特兰修亚帝国)覆灭,为了逃避战乱,他们才逃进深山,建立了这座城市。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帝国的文明之火,是从天语平原开始的。几千年的时间里,他们向四周的蛮荒之地扩张,向西南到达福灵士半岛,渡过海洋,遥望另一个大陆,向北到达布博卡冰原,止步于寒冻之海,向南到达龙跃高原,被摩多莫尼亚森林里的魔兽阻拦了下来,向东到达无边无际的古迹群山,在帕莫斯顿山脉和阿布拉卡山脉脚下踟蹰。
巴萨维克就在帕莫斯顿山区之中,六百年前,这里是荒凉的边缘地带,现在,帝国虽然覆灭,文明却继续扩张,巴萨维克就在这里,没有挪动,但扩大的文明版图却使她越来越接近繁华的中心区,也就慢慢地被扯进了势力斗争之中。
况且,神圣光明帝国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人类大帝国,人类也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具有智慧文明的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并不只是一句空洞的论断,而是无数鲜血和死亡堆积起来的事实。
在光辉之主的传说中,第一次巴别之乱,古神用语言使凡俗的人民分异,让他们互相争斗,第二次巴别之乱,用血脉使人民再次分异,由此才出现了以古代人类为源头的许多亚人类的种族分化。在预言中,还有第三次巴别之乱,到那时,空间和时间将会让人民再次分异,陷入更深重的内斗之中。这是光辉之主的神话,其他的神还有版本不同的神话,但无论哪一个神,无论是崇尚仁爱还是鼓吹斗争,他们都主动或被动地强调过自己对氏族分异的观点,传唱过无数关于分裂斗争的传说。
神话纪元,荒古纪元,蛮荒纪元,人文纪元。每一次毁灭与重建,都有新的氏族崛起,都有新的帝国兴盛,和这个世界漫长的经历相比,神圣光明帝国只是一个短暂时光里的剪影。
从某种偏执的角度上说,文明的发展只有两条道路,征服自然界,或是征服其他文明。一千三百年前神圣光明帝国探险者的足迹正式踏上异大陆,由此掀开海洋时代的帷幕,九百年前,在原本被认为是无法穿越的古迹群山的另一边,也发现了其他文明国度的存在。战争是两个文明碰撞后不可避免的事情,帝国的发展史,其实也就是战争史。繁多的战事让帝国崛起,也让帝国崩塌。
战争是最消耗资源的事情,不知从何时开始,神圣光明帝国逐渐难以负担繁重的军费,却又迫于四面八方的压力而不敢削减军力,同时,帝国皇室**衰朽的统治也加剧了各大家族的不满。
于是,帝国分裂,各个家族割据混战,其他文明国度的势力也趁机侵入,这片神圣光明的土地陷入无主的困境之中。秩序崩溃,混乱蔓延,混乱之中,有机遇也有挑战。
面对挑战,有的人积极参与,有的人隐遁回避。巴萨维克的大多数人显然是支持隐遁的。晨曦之女是光辉之主和大地母神的女儿,是黎明与希望之光的守护者,她的教义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勤劳节俭,要像古代的先贤们一样“投身于平凡但伟大的劳动中去”“在朴实的生活中寻找快乐和光明”。这是晨曦的信条,也是巴萨维克的信条。在巴萨维克,这是他们几百年的习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准则。
选择回避,并不代表着放弃所有武力,巴萨维克当然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虽然并不强大,至少能够保证他们不被随意欺凌。尊崇着古老的制度,巴萨维克的部队分成上下两级,下级部队是普通的战士,他们都是没有超凡能力的凡人,上级部队则是各种超凡能力的修行者,由教会、武者联合会和法师协会共同管理,并统一归于城市军部的领导。
广义的牧师是指一切拥有正式职位的教会信徒,但牧师真正的含义是神的代行者,他们执掌的不只是神的教义,还有神的力量。虽然,作为一个“二流”城市,巴萨维克里真正拥有超凡能力的牧师数量不多,实力最强的也只不过是十四级,但至少这种力量是真实可见的,不是虚假的神话。
巴示拔·塔玛拉神甫是一位九级的牧师,而敏娜·塔玛拉只是一位平凡的信徒,没有接受神启的资质。至于雅各,今年十四岁的他,原本,在众人看来,到了这个年纪都没有显露出超凡资质的迹象,他多半只能像养母一样成为凡俗的牧师而不是真正的代行者。毕竟,在巴萨维克,大约七十个人里才有一个人能够修炼能力,几率是很低的。但,就在四个星期前,雅各开始频繁地做梦,他梦见各种离奇的景象,虽然在睡梦醒来之后,大多数都记不清楚了,可这无疑是神启降临的前兆,而且过了几天,他的身上开始出现神力恩赐的气息,这证明了雅各的能力苏醒只会是时间问题,而不再是能不能苏醒的问题。敏娜十分高兴,巴示拔更是欣慰地松了口气,神灵眷顾,让塔玛拉后继有人,不至于沦为平庸。
“母上,您相信有另一个宇宙吗?”
在一次梦醒后,雅各这样问敏娜修女。
敏娜修女愣了好久,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个问题,却也不想随意搪塞。最终,她摸了摸雅各的头,感叹地说。
“没有相信或不相信,只有存在或不存在,但多半是存在的吧,未知的世界无边无际。”
雅各亮晶晶的右眼里,闪过一抹遗憾和感伤。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似乎无关痛痒。可从那之后,原本活泼乐观的雅各,变得低沉忧郁了起来,简直换了一个人。
原本的他,虽然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至少是活跃的、阳光的。但现在却变得逐渐安静冷漠起来,这种忧郁的变化,让人们更加坚信雅各即将苏醒,神启即将降临。不知是出于对神灵的敬畏还是其他的一些原因,这一次,巴示拔和敏娜没有去安慰开导雅各,而是选择了暂时疏远,让雅各独自静思。要知道,雅各是他们溺爱的宝贝,以前,稍微遇到一点事情,他们都要揪心好久,还会把雅各找来谈心,非得确定他想通了,不再忧愁了,才会作罢。
但现在,这种暂时的冷落,却恰好给另一个灵魂,留下了缓冲的时间,让他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