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三更未到之时,天色深黑,星光微微。只可见池塘水波,隐约泛着碎芒,如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
春季的深夜,仍然透着凉意,薄薄的春衫根本无法御寒。夜风吹过,裹挟寒气,将整个人浇浸得冰凉。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即使极力放轻,也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
春晓面向池塘,在那只手触近施力的刹那,脚尖一转,极为灵巧地旋身避开。
那人扑了个空,又本是下了杀心,用力极猛,一时收不住劲,便整个向前倒去,一头栽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
水花四溅。
春晓伸手点燃了火折子,朝前探去,火光虽弱,却也足以将水面上浮起的那颗人头照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你会来,曹管事——”
水中之人,身形较长,往前几步就能在池中站起。容长脸,三角眉,双目幽冷,不是曹永谦还能是谁!
“春晓,你恐怕是误会了,我刚才是见你一个人站在池子边上,怕你一不小心掉进去,才伸手拉了你一把。”
春晓睁大了眼:“那真是奇了怪了,曹管事要是想拉我,怎么会往前倒,而不是向后倒?”
曹永谦笑笑:”年纪大了,糊涂了。”
“噢,这样啊,那我倒想请教一下曹管事,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摸到内院里做什么呢?”
曹永谦神色微变,又飞快平复:“别说我了,你不也是吗?”
“我可不一样,你也知道,侯爷把他的随身玉佩给了我,我自然能以查案为由自由出入,这是侯爷信我……敢问曹管事一句,你这月黑风高的,摸进侯爷的内院,该不会也是为了查案吧?”她举着火折子,眨巴眨巴眼,一脸诚挚。
“对啊,我一想到咱们侯府里头还有个歹人逍遥法外,就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有出来再看看了。”曹永谦顺驴下坡。
“那还真是巧,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春晓叹了一声,“曹管事真是神机妙算,昨儿个也是,连翘姐在水里头才泡了没多久,就给你带着人发现了……”
“怎么,你查出什么了?”曹永谦慢慢地从水里爬出来。
“对啊,”春晓笑了一下,“我发现,有人栽赃我不成,就想找别的替死鬼。”
“那可真是不妙啊。”曹永谦拧干了衣袍,转过脸看向她。
“曹管事,你刚才说自己大半夜出现在这儿是为了查案,我忘记问了,没有玉佩,又没有通牌,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春晓问得不紧不慢。
曹永谦没有出声,只是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春晓没有动。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停下了脚步,环顾四下,又屏息细听。
过半晌,微微一笑。
春晓跟着他一起笑:“曹管事不愧是练过武的,真是好耳目。”
曹永谦拧起了眉头。
他对春晓的笑感到疑惑,这小子是自作聪明还是真的留有后招?
“曹管事,你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她问。
曹永谦:“想啊,你知道?”
“当然,我当然知道,”春晓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闷死连翘姐的软枕上,有一股味道。”
曹永谦毫不意外,反倒笑了:“是吗?”
“曹管事心细如尘,想必早就发现了,所以,那股味道会变成一种香味,”春晓道,“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我也注意不到软枕上有味道,多亏曹管事为了掩盖原先的气味加上了很浓的香料,我才多心地闻了一闻,你猜,我闻出了什么?”
曹永谦再一次眯起了眼睛,这一回他的神色终于显现出控制不住的狰狞:“什么?”
“大烟的气味,这种味道,我绝对不会弄错。”
曹永谦朝她走来:“你的鼻子倒很灵。”
“定远侯府,只有你一个是抽大烟的,你想用青殇阁的香料遮掩过去,栽赃来福,”春晓一顿,“曹管事是不是以为,来福与我不和,所以我自然而然就会怀疑他?可是你漏算了一点。”
“什么?”曹永谦的手抬到半空,顿住。
“虽然青殇阁的香料是从翠香坊来的,但据青殇阁的公子们所言,他们无一不会在买来的香中添加一些助兴之物,而软枕上的香料里并没有别的东西,所以,不是来福。”
曹永谦低低一笑:“我看我只漏算了一样,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你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他的手朝着她的脖子探过去。
指尖刚触到薄薄的肌肤,忽地,被人轻轻地握住了手腕。力道轻柔得像放了一团棉花,不仔细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曹永谦神色大变,须臾,手腕巨震,剧痛袭来,霎时间有如千万根银针同时落下,疼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在他们二人身侧,有一个鬼魅似的高大身影。
曹永谦汗如雨下,不可置信:“侯、侯爷……”
楼知春睨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不可能,我明明……”
春晓垂首立在一边,低眉顺目,一副人畜无害之相。
楼知春看了她一回,嘴角略微扬起。
方才他并非一开始就在场,这小东西是有意掐准了时间,让砚台晚一步来知会自己,又一步步故作玄虚地将真相抖出,这才让耳目绝佳的曹永谦放松了警惕。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楼知春道。
曹永谦嘴巴一张:“我……”他根本不知道楼知春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到底听到了多少,这简直是无从辩解。
而且,他的脑袋现在还是懵的。
“砚台,把他带下去收押,”楼知春扫了一眼春晓,“你,跟我过来。”
春晓不敢犹疑,默默地跟了上去。
楼知春腿长脚长,走路极快,他一路往前,直挺挺的宽肩阔背,不知不觉就离她越来越远。
楼知春走到一半,倏然回头,发觉春晓已经落了一大截,就这样还是一路小跑着的。他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川字:“真没用!”
一个男人,竟然文弱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