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暗道,这位顾夫人如此娇柔的形容情态,倒与往日里那些下人们提及她时显露的如履薄冰、讳莫如深之色,有些相悖了。
二人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起来,斜阳横影之中,侯府的人马浩浩荡荡而去。
春晓驻足观望半晌,回头时才留意到侧门那处,另有一位天青色衣衫的女子站在那儿。春晓瞥见她身侧服侍的丫鬟,正是玳瑁,心头一动,想来这位就是林姨娘了。
林姨娘看起来年纪比顾夫人要大一些,二十五六上下,并不特别美丽,肌肤白皙,身形略丰腴,眉眼十分亲和。
玳瑁看见了不远处的春晓,转头和林姨娘低语,林姨娘便朝春晓看了过来。她是内院女子,本该避讳春晓这样的外男,但见春晓还是个孩子模样,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春晓赶忙立在远处行了一礼。
玳瑁也冲着春晓一笑,随后便扶着林姨娘离开了。
人走了一大堆,偌大的定远侯府一下子冷寂下来。累了一天,春晓想着回屋歇会儿,却在半路给碧桃拉去了后厨。
晚霞余晖之中,后厨小院内的石桌上摆放着几叠小菜,并一坛竹叶青酒。早有两人在桌边坐着,一个是与碧桃极为亲近的香钏,还有一个则是林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连翘。香钏年方十二,面目尚且稚嫩。连翘已经十七,早许了人家,淡眉疏眼,颇为温婉。
碧桃拉了春晓过去:“瞧瞧,这就是春晓。”
香钏好奇地上下打量:“你真没诓我,果真漂亮得很。”
连翘笑嗔这二人一眼:“像什么样子,别把人吓着了。”又转向春晓道:“我叫连翘,她是香钏,我们都是碧桃的姐妹,早听碧桃提起你,今日难得,便让她来喊了你,没扰了你吧?”
春晓忙摆手:“不会不会,今儿侯爷和夫人赶去赴宴,马场也没有活可干,我也算是闲下来了。”
连翘看她年纪尚小,说话却恭谨有礼,兼之眉目如画,看着十分可喜:“坐吧,难得碧桃下厨给我们这些奴才吃,可别让菜凉了,糟蹋她一番美意。”
香钏打趣道:“连翘姐,你可别因为他生得好就看上他,小心给阿善哥晓得!唉,俗话说得好,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贫嘴!春晓才多大,我看他就跟自家弟弟似的,哪有那些歪心思!”连翘笑骂。
碧桃一边给春晓斟酒,一边冲她挤眉弄眼道:“你真是艳福不浅,不光有三位佳人陪你喝酒,还有两位才见你就为你掐起来了,啧啧……”
春晓闻言一笑,举杯道:“那春晓只能敬三位姐姐一杯了。”
仙姿玉貌的少年人,杯酒下肚,容颜染了一层薄红,更是昳丽绝伦。三人看得一呆,又各自笑开,纷纷举起酒杯。
天色大暗后,四人谈笑了会儿便各自回院。
春晓放纵了一回,酒喝得不少,昏昏沉沉地就摸回了屋子往炕上一歪。
谁知睡到一半,竟给人揪起来泼了一盆冷水。
她一个激灵,蓦地睁开眼,就见曹永谦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他眯眼觑着她,神色森然。
“曹管事,这是……”她的话音还带了几分初醒的懵然。
曹永谦道:“小春晓,你年纪轻轻,胆子不小啊!”
“什么意思?”春晓陡然警觉。
“什么意思?趁着侯爷入宫赴宴,私会内院丫鬟,你敢说你没有!”曹永谦厉声斥道。
春晓一震,立即道:“我是和碧桃、香钏、连翘三位姐姐一同吃的饭,并没有单独和谁私会!”
“我还冤枉了你不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人扛上来!”
话音落下,两个下人就抬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子进了屋。女子面色青白,毫无人色,显然是已经一命归西。
春晓看清女子样貌,大惊失色:“连翘姐!”
曹永谦指着她鼻子怒道:“连翘被人先奸后杀,在此之前,这府中内内外外只有你一个男人和她接触过,而且她身上还染有竹叶青,你还敢狡辩?”
先奸后杀?春晓面色一冷:“曹管事,我的确和连翘姐喝过酒,但是喝完以后我就回屋了,人不是我杀的,我若骗你,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曹永谦眼睛一眯:“你说你喝完酒就回屋了,可有人能替你作证?”
春晓沉沉摇头:“没有。”
曹永谦冷笑:“既没有人能替你作证,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春晓直视他道:“曹管事,连翘姐被人先奸后杀,此歹人之狠毒非同一般,你冤枉我没什么,若是因此让真凶逍遥法外、再次行凶,侯爷定然饶不了你!等侯爷回来,查个水落石出,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曹永谦目光一凝,自上而下地逼视她。
春晓毫不示弱地回视,双眸柔韧清澈。
过半晌,夜风吹得烛火略一抖动,曹永谦幽幽一笑道:“好,那就等侯爷回来定夺,总之,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你自己心里知道真假。”
不知为何,春晓总觉得他这一笑别有意味。
她稍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地上的尸身。
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是绝无可能奸杀连翘的,但旁人却不知道……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春晓合上眼,心道:看来,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
一个半时辰以后。
春晓跪在大堂,连翘的尸身就在她身侧躺着,以白布覆盖。下人高呼一声:“侯爷回来了!”她浑身一凛,扭头望去。
楼知春仍然身着华服,玄衣加身,胸前的蟒纹显得格外狰狞。他大步走来,目光不辨喜怒,只淡淡扫了春晓一眼。
待落了座,他伸手接过下人递来的醒酒汤,喉头滚动,一饮而尽。
“人是不是你杀的?”楼知春问。
春晓对上他的目光:“不是。”
“那好,”楼知春将杯盅一搁,翘起了二郎腿,“证明给我看。”
春晓:“麻烦曹管事,把连翘姐身上的布掀开。”
曹永谦看向楼知春,楼知春颔首。曹永谦便上前将布掀开,除了楼知春,堂内几人乍然看到僵冷的女尸,面色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