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后回教学斋,千扇仍坐着发愣,没注意司徒就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讲堂上站了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自称姓方,是教习博物、经史、修政等科的先生。方老头扫视一圈见到前面乖巧坐着的宋白栎,乐呵乐呵地把他叫过去,将一堆书卷交给他。
待所有学子都用完早膳回来,宋白栎按照先生吩咐分发书卷,轮到千扇时她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宋白栎直接将书卷拍她脑门上。
突然遭受攻击的千扇下意识拍桌斥道:“哪个混……”看到对面方老头闪着精光的眼,千扇戛然默了。
呃,好吧,她忘了这里不是可以任性妄为的地方。
宋白栎被千扇吓到,绕道避开,觉得这位也是不好惹的主。
全场寂静无声。
千扇握着书卷,不知是作何用。
小厮搬上一座黄铜香炉,半人高的檀香被点燃。
方老头开口:“尔等初入书院,天资虽聪,却不知具体如何。今日几位先生各出了几道题,包含政治、经史、算术、诗学、礼乐各方面,老夫代为监考,测测诸位才学深浅。尔等三十二人将根据此次测试成绩优劣,分为两班。”书卷指着中间的檀香,“请诸位在一个时辰内作答交卷。”
此话一出,大家面上波澜不惊,纷纷开始作答。
但也有内心在哀嚎的,比如千扇。
她虽在沉樱谷拜名师墨公子修习了几年,实际上她有几斤几两,身边的人再清楚不过了。千扇犹记得离开沉樱谷前几天,墨公子难得喝醉,难得对月长叹,说她是他教书史上的一大败笔……
败了师父的名声,故千扇对墨公子一直心存愧疚。
千扇咬着笔翻阅书卷,越翻越忧伤。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来回几遍,几乎没找到会做的。
偷偷瞅了一眼旁人,为何大家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连看上去那么不济的姜桓和赵之晋都在奋笔疾书,这样衬得她很脓包啊。
视线飘到了旁桌的试卷,亦是一片空白,千扇差点冲上去与这位天涯沦落人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抬头一看,居然是司徒,千扇清醒了。司徒扶玉是谁,岂是像她这样因为不会做才不动笔?人家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
没有找到所谓的天涯沦落人,千扇努力回想以往墨公子的教导,无奈她委实混帐了些,在沉樱谷那几年,那人不厌其烦教她,好不容易零星学了一点,待她离开便全荒废了!
只好硬着头皮乱答。
首先的三道政事题是几个典型案例,分别涉及变革、赈灾和外交,问考生如何看,并给出新的解决方法。
千扇望着密密麻麻的小字难解题意,头皮一麻,大手一挥,给的看法全是“很好”,新的解决方法全是“杀”。
写完千扇觉得自己忒武断残暴了,若为君王那必是昏君暴君。这么一想,官蠡安然无恙存活了这么多年,家里的老头子也不容易。
经史题相对好些,千扇平时也会去茶楼听听书看看话本子,先不管正史野史有无可考依据,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做对一两题不是?
题是一本正经的题,受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影响,千扇的作答倒是不正经了,连老拳国先帝因为小老婆太多纵欲多度而早逝这类也写上去了。
算学题让千扇颇为头疼,完全看不懂。
香燃了三分之一,司徒开始提笔作答了。
心想算了,千扇跳过算学,直接做诗学题。诗学两道,一题鉴赏,一题作诗。鉴赏题实际是一首借断壁残垣之景抒国破山河郁闷悲愤之情的诗,但可能诗人并不是情绪强烈的人,所以从字里行间千扇和诗人达不到情感的共鸣。千扇认为是诗人家里遭了小偷,小偷还把他家墙给砸了所以诗人心情不太好,故千扇写下了几句“钱财乃身外之外,保命更要紧”以及“诗人需心胸开阔不计较此类事”云云。
至于以“竹”为题作诗嘛,千扇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灵思一动,开始写:
万顷幽竹一条溪,溪水清清很香甜。
小童说我偷洗脚,实是有口难辨言。
千扇拿起来又小声读了一遍,感到很满意,旁边有声音:“你的平仄韵律呢?”
惊得千扇手一抖,居然是司徒扶玉在和她说话。
在大家面前卖弄固然惭愧,可千扇却更恼:“你怎能偷看我答卷?”
司徒扶玉只是轻笑,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好了,最后只剩下礼乐了。
小曲千扇听了不少,可这宫商角徵羽写在纸上,她完全识不出来,更遑论让她评析呢?
还剩半个时辰,千扇很心塞,礼乐和算学题都空白。
司徒悠悠停下笔,看上去已经全部作答完了。
千扇忿忿了半天,走投无路生出一计,撕下一小张纸涂涂写写。
握着纸条犹豫了半天,趁旁边的人不注意,千扇战战兢兢递给了最近的司徒,全程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
司徒接过,眉头挑了挑,实在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胆子。
千扇只想试一试,并未抱太大希望。但出乎意料的是,过了一小会儿司徒真抄了答案给她,而且还不是瞎掰的那种!她拿着抛回来的纸团,藏在袖中偷偷摸摸展开。
唔,司徒扶玉果然和她不是一类人。虽然还是看不懂,但千扇就是觉得司徒的答案闪闪发光,而自己的答案,连修改都无从下手。
千扇将自己的答卷揉成一团扔在脚下,拿起一张白纸重新作答,确切来说是重新抄答案。除了作诗题不能照搬,其余的千扇把语序调了调,按照大意抄了。
抄完后,檀香刚好燃尽,千扇拖拖拉拉交卷,手心的小纸团已被汗晕湿。
司徒看着千扇扬长而去,觉得颇有意思。视线一扫,落在桌下的小纸团上,司徒想了一会儿,捡起来藏在袖中……
出了教学斋,千扇终于松出一口气,余光瞟到司徒施施然离开,千扇连忙跟上去准备感恩戴德一番。
上午的事未作追究,下午她有难慷慨照拂,司徒也不像同窗所说的那般可怕嘛。
千扇叫住司徒,少年身子一顿,回身诧异看她。
“今日考试谢谢司徒公子了。”千扇差点行大礼。
“司徒扶玉。”司徒扶玉淡淡道。
“啊?”
司徒解释:“既是同窗,不用如此生疏,直接唤我名即可,或者叫我司徒。”
唔,还挺平易近人的,千扇觉得司徒现在的形象和他的答案一样闪闪发光,哈哈笑道:“司徒兄真是好人。”
“好人?”司徒似是想起什么,笑了一声,看着千扇眼含戏谑,“颜兄可别忘了,若发现作弊,可是算重大违训,会被开除让家里人领回去的。”
想到有朝一日作弊败露,东方院长一脸怒气,书一封长信痛斥她不良无耻、阴险奸诈之行为,并附上她的答卷传到官蠡皇宫,那老头子看到气得跳脚,不再管她死活怎么办,那时候姜桓他们也会幸灾乐祸看她笑话……千扇一阵冷汗,讨好地扯着司徒袖子:“司徒兄会保密吧?”
司徒露齿一笑:“看颜兄如何表现了。”说罢留下呆愣的千扇飘然离开。
果然,与司徒斗,千扇还是太天真了。
走了几步,司徒停下回身,好心提醒道:“颜兄不是要去扫茅厕么?”
“啊!”千扇一拍脑门,以为考试后可以好好休息,居然忘了还有这一茬儿。
茅厕臭烘烘的,千扇用布巾将头脸裹严实扫了一会儿,最后实在被熏得分不清方向差点跌进坑中,跑出来透气时在墙角处听到两位学子讨论刚才的考试。
“太难了!”
“虽然表现很镇静,实则内心cnmlgb。”
千扇悟了,原来大家都是装的。
深夜,山野一片寂静,仅余蛙鸣蝉语。书院的学子皆已就寝,教学先生的别院里灯火明亮。
教诗学的陈先生拿起一张试卷,看着学生所作之诗深深皱起了眉,想了想,拿起一张白纸誊写一遍,而后收起塞进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