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胆敢只身前往地府, 理应是做足了准备。
白平生所说的故事之初, 孟婆入了地府后就开始研究让人遗忘前世的方子,最终熬进一口锅里。
方子不是普通的药方, 求的是往生, 锅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锅,承载的是那神秘的方子。
仙家的法宝她确实不懂,但流传下的地府传说里并没有这口锅的记载, 顺着往下推, 应该就是孟婆自己带进来的了。
江羊很少冲动,今天来也只是想试探王余,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出手,倒让她有些失望。
看来地府里的这些阎罗, 只想要她摁头认命,早先有的敬畏已经被磨灭的所剩无几。
老头一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厨房里有一口阴铁打造的冰锅, 若是大人需要,带走便是。”
“你耍我?”江羊席地而坐, 胳膊腿被阴风吹的有些疼, 她微微抬眼, 将老头那副伪装看破。
老头道:“如若我有, 大人所求一定双手奉上。”他话音一转,背脊弯似蓄势待发,“但大人既不言明, 又咄咄逼人, 意欲何为?”
江羊确实没想到这老头一张嘴能把事情赖个干净。
半晌后, 她道:“既然你没有我也不强求,送我们出去吧。”
“大人虽身份尊贵,但先前的污蔑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理应禁足三年。”老头一脸为难,冲天一指,“若是不罚,传出去老头子我也没脸见人,望大人谅解。”
“咻”——鸟笼的顶部刺下一根根利刃,在鬼火青光下泛着白色,每隔十厘就有个突出的圆润部位,或弯曲或笔直,就像是铁锁一般,绕在三人脚下。
江羊偏头看着利刃,伸手上去摸了摸,冰冰凉凉宛如玉石一样的触感。
……是脊柱骨。
一路走来,地上那些被踩起来嘎吱嘎吱脆生的东西难道就是这些脊椎骨以外的部位?
江羊在不远处看到一个又短又细的骨节,仿佛是孩童的脊椎,语气顿时一沉:“你大概是见不得人吧。”
“大人说笑。”老头眼底掠过一道狠厉,看着被白骨围绕的三人却没走近。他虽有心机,也位列阎罗,却是十个里最没战斗力的。别说白平生的身份可怖,就那座修炼不知多少年的奈何桥都足以让他忌惮。
更何况,地藏大人待孟婆与他人万般不同。万一伤到哪,再过五年等地藏回来,他更不好过。
今日只想逼奈何桥就范,没想到孟婆和白平生齐聚而至,他看向远方,嘴唇动了动。
江羊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她察觉到王三底气不足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但仅仅困住他们却没有实际作用,这四方院形成的鸟笼又是他的本命法宝,真打起来就应了句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看见老头的举动,忽然有了一个不妙的想法。
江羊道:“他在叫人?”
老头闻言,脸色一沉。
张易弄比白平生反应快一些,他点头:“他在喊王五。”
江羊在骨堆中装出一副悠闲的模样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听到这话,当即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尘。
大约是摸不透江羊的行事风格,老头有些紧张:“大人不必忧心,我请来小五只想让他暂时为您安置净土休息。”他头一扭,看向另外两人,“白先生和张少若是无事,就先回去吧。”
白平生闻言陷入了一阵沉思,张易弄脚下没动,只是依旧一言不发。
江羊回过头:“那个,我有个问题。”她余光瞥了眼老头,凑近二人,低声问,“那口锅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紧张成这样?看样子是没打算让我走了。”
白平生不敢置信地吸了口气:“你连重阳锅都不知道就来找王三,疯了吧?”
江羊偏头,之前她和张易弄传音的时候有提及,但没得到答案:“之前只是猜测,张易弄说锅不在望乡台也没有化形,大小是个宝贝,总不能就这样丢了吧。”
白平生:“那你如何得知就在王三手上?”
“他太急了。”张易弄看到她莫名跃跃欲试的表情,自地上拔出一根骨刺,“如果王三担心子嗣,以他为人,也应是跪在她面前求上几年。但是他做的恰恰相反。”
白平生也反应过来,他低头想了想,说道:“重阳锅自仙帝赐你以后,便无他人能用。原以为是仙帝老儿派人取走了重阳锅,没想到是在地府里被贪了。”
三人的对话并没有刻意传音,听得老头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正欲说话,就被江羊看来的眼神止住。
江羊走到墙边,不时还关注着老头的一举一动,她敲了敲这跟黑铁笼似的笼壁:“老东西,你说仙帝要是知道赏赐下去的东西成了他人的囊中物,这乌龟壳还能守得住你吗?”
靠在墙边龇牙咧嘴的年轻人一听这话,脸色蓦的病白。搁在平时,他是三殿王最宠爱的儿子,在阴间不说一手遮天也可说是横行霸道。
全因有了这么一个分配魂魄份额,话语权极重的父亲。
但王余手段再厉害,也敌不过那女人口中的仙帝。
老头见小四颤颤巍巍向自己走来,将他安置在一边,转过身来面对三人,从容道:“大人,您是说重阳锅丢了?”
“明知故问。”
“锅重十万八千斤重,四方,重阳那日炼成,乃是包天之锅。当日仙帝恩赐于你,福泽地府,于您修炼也大有益处,如今若是丢了……”老头笑眯眯地道,“还是趁没人知晓赶紧找一找,万一被禀上天庭,难逃罪责。”
江羊点点头:“猜到你不会说。”她猛地往墙上踹了一脚。
老头看的想笑,如今这孟婆跟小女孩似的,真以为肉身可破四方院?他刚想劝阻,就听江羊说:“把你手上的给我。”
空中一道高抛的银弧宛若黑夜中的流星。
江羊接过张易弄手中的骨刺,掂量了两下:“王三,我这人呢有个优点,百折不挠,你要是不懂,我可以给你言传身教。”
“大人……?”
江羊举起骨刺,学着打棒球的模样,狠狠往墙上一砸,骨刺上氤氲着白光,竟砸出一道浅浅的裂痕。
老头皱眉,还好如小五所说,孟婆还未恢复,这一下影响不深。
江羊挥了两下觉得有点累,胳膊肘开始泛酸,她停下动作,叹了口气:“这个不行啊。”
白平生狐疑地看向她嘴角那挂着的浅笑,这个女人到底搞什么幺蛾子?
江羊扭头道:“把地上的全拿来。”
张易弄一挥手,地上的骨刺如雨后春笋,缓缓出土,一根根悬浮在空中。
老头看的目瞪口呆,这是他借职务之便一根根炼化的骨宝,在四方院中已被他布成阵法,专封地府里运转的灵力。
怎么可能……拔地而起?
张易弄将骨刺带到江羊身前,突然说了句:“榔头棒槌伤手。”
“也是。”江羊将手中的骨刺松开,露出手上遍布的,或深或浅的痕迹,“那就整圆点弄口锅。”
张易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却没有怠慢。
天上悬浮的骨刺在他手指的翻弄下,拧成一团,渐渐化成一口锅的形状,只是锅底凸出一节节的骨刺。
江羊望着天上,呢喃道:“……你也太狠了。”
“不痛不长记性。”张易弄看了眼墙壁,“继续么?”
江羊点头:“砸!”
老头看清了形势,慌忙摆手:“使不得——大人,使不得啊!”他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张易弄已经指向了黑墙。
“轰”——天上的那口白骨锅直直地撞上墙去,直接砸出一道圆形的缺口。
江羊皱着眉,好像在砸墙的时候听到什么不一般的动静。她走到墙边,让张易弄把锅挪开,看到了地上满身血迹的年轻人。他的手被狠狠地压进胸腔里,没有流血,他的脸布满浓浓的不解与震惊,好像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在父亲脚边坐着,突然承受如此无妄之灾。
白平生看着已经晕死过去的老头,拍了拍手:“王三啊王三,旁人说你对待子嗣如侍候老母,爱护的彻底,如今真是开眼了。”
江羊听懂了白平生的意思,这年轻人刚才已经行走困难,再孝顺也没力气赶在那一秒挡住骨锅——王三拿亲儿子作挡箭牌,属实的心狠。
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肺腑直直地冲上心头。
江羊看了地上的老头一眼,没有继续,她踩着那纸片薄的年轻人,一步步往外走去。
直到出了那条遍地骸骨的小道,白平生才发现走在身后的江羊脸色苍白,头上挂着一颗颗汗珠,好像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张易弄将她拦腰抱起,继续往前走,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杀他?”
“锅不在他手里。”江羊皱眉道。
白平生偏过头来:“你不是说就在他这?”
“他肯定知情但不一定持有,否则刚才那会儿他丢出来的就不是他儿子了。”江羊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眼底压着一抹精光,却没说为什么不杀王三,慢慢地,在张易弄怀中疲惫到睡着了。
走到停车的地方,张易弄将她塞进后排,刚要进驾驶座就被白平生叫住。
白平生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问:“王三躺在地上装死。”
张易弄把车门推了回去:“我知道。”
白平生:“王五会传出这个消息。”
张易弄点头。
白平生有些忍无可忍:“再等等王五就来了,为何不一起杀了?”
“他们可以死。”
张易弄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死两个阎罗在他二人眼里只是小事。
接着,张易弄皱起眉头,想到刚才江羊嘴里低低呢喃的几个字,他道:“她说要王三活着,亲自背着锅向她请罪。”
白平生嗤笑,摇摇头钻进车里。
然而半个月后,他们终于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