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畿府,叶昭并没有像周亚夫嘱咐的那般回去,而是拐上了不远处的长平街——那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自从遭人偷袭那夜之后,叶昭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当晚的事情让她心有余悸,还有叶昭将那几个平民的死亡算在了自己身上的缘故。她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那些人,和他们的亲人。
将近一月不见,这条青石板的街道上秋意更浓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脚下那些散发着寒气的青石胎,叶昭走在上面的时候,不觉紧了紧衣襟。她将两只手相互插进了彼此都有些冗余的袖口中,微微驼着背,左一脚,右一脚,迈得极慢,像极了一个老儿压马路的样子。
陈伯不远不近地跟在叶昭身后,看着前面走路的样子,倒是也跟着模仿起来,别说,还真的挺舒服。陈伯还不忘撺掇着旁边的麟三一块儿走走,体谅他每天这么一本正经的,太辛苦。可惜麟三压根儿不领情。
叶昭倒不是特意出来压马路的,只是经历了今天接二连三的变故一直让她心有戚戚,才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样更方便自己想事情。
再次来到那棵大柳树下的时候,刚好天光有些黯淡了,叶昭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麟三。看他那样子,也和自己一样,是想到了那一夜惊险的一幕。叶昭落后几步,刚好与麟三并肩,她拍着麟三的肩头,轻轻说了一声:“谢谢。”这让麟三有些受宠若惊。
作为主人家,就算麟三当晚为了保护叶昭死了,很多人也会认为是理所应当,就连麟三自己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但是当听到叶昭与自己说“谢谢”的时候,麟三感觉自己仿佛多了什么,或者说是什么东西在心底被唤醒了。
他茫然无措地看着叶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连一旁的陈伯也有些不明所以。忽然叶昭开怀大笑:“哈哈,三啊,别愣着。没人教过你吗?这种时候你应该说不客气啊!”
叶昭知道麟三这子就这德行,大家心里知道也就一笑带过了。转而问陈伯:“老陈,你看你今天给我带了一个重要人证,我还没来的及谢你呢,要不我请你去喝酒?”
“姐,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酒我是不会喝的……”
“那您是想直接告诉我吗?还是您体谅我,咱还真是一家人,咱就不费喝酒那钱了,哈哈。”叶昭很是热络地拍拍陈伯的有些佝偻的后背,客气地说道。
陈伯这忽然被打断,还被叶昭接的如此顺畅,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不过老人家和老人家在一起呆久了,这厚脸皮时会传染的。叶昭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陈伯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叶昭的提议:“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若是有兴趣,还是自己去问老爷吧。”
这轻飘飘一句话愣是把叶昭准备的一腔溢美之词全都堵在了嘴里。
“那我们就简单地聊聊天,那个陈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就算您不说我也能查到,您看就别浪费我那个时间了好不好……”
陈伯无奈地看了叶昭一眼,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个说来话长,我年纪大了说这么多话费力气,麟三你说吧。”
“唉,好嘞。”
“不是!等会儿?麟三,你知道?”叶昭一改方才娇柔百媚的女儿姿态,翻着死鱼眼问麟三。
这时候,陈伯还不忘添油加醋,说两句“好话”:“那是自然,麟三好歹是麒麟卫的人,刑典的事情还是太子托他们去查的吧。你可别把麟三瞧了。”
麟三只是很少动脑子,不代表他真的憨,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啊,赶紧解释:“不是,我也是听麟二说的。那时候我看到麟二出去,就注意了一下,等他回来我才问到的,是太子让他刚去查来的!我保证我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少主你。”
“你刚才说什么?”叶昭猛然顿住,那张精明的脸一下子与麟三贴的极近,直勾勾盯着他问道。麟三被叶昭突如其来的审视,吓得连连后退:“……我说,我保证是我还没来的及告诉少主你!”
“不是,我说的是再前面一句。”
“前面一句?哦!是麟二告诉我的!”
叶昭有时候真是要被这子给气死,会不会平时装傻装得真的傻掉了,两句话没一句答到点子上:“我你个铁憨憨,我说的是,那个陈平到事情是太子让麟二去查的?”其实说完叶昭就已经肯定了这个问题,这子消失了这么久,叶昭都差点忘了,关键时刻他敏锐的政治嗅觉还是很好用的嘛。
“哦~是,说起来,太子真的是神机妙算,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知道陈平会出事情的。正好今日因为京畿的府的人手不够,所以抽调了一部分牢房的人,到前厅来维持秩序。这才导致牢房有些空虚,让人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
麟三的一番解释,让叶昭豁然开朗,因为豁然开朗所以她有些气愤。叶昭发现自己好不容易赢下来的这场官司,竟从头至尾都在别人的算计中。“我懂了,那个刘毅是故意推动这场审判的。而且我估计之前我们的造势能够如此顺利,可能还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为什么,他要帮我们?”
“你还真是个铁憨憨,人家哪里是在帮我们,他是在帮自己,而且我们还差点帮了他的大忙。刘毅特意将这么多群众汇聚到前厅,就是为了抽调走看守牢房的那些人。方便他的人暗中杀了陈平灭口。我想若是去查查他到达长安的时间,我们或许会发现更巧合的事情。”
“少主是说——我们那晚的遇袭与他有关系?”叶昭发现陈伯听到“陈平”两个字,脸色稍微变了变,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想要出声问问陈伯,却被麟三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气得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你是想让我夸你机智吗少年?”
“可是为什么偷袭不成,还要找少主麻烦?按理说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暂避风头吗?”
“这我怎么知道,可能人家有什么事情呢,有可能是人家本来就打算靠我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呢?可惜千算万算,到底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
“原来少主是拐弯抹角在夸自己啊……”
叶昭被人揭穿了这点心思,皱了皱眉头,黑着脸说:“行了,走了走了。这街上怎么变得这么冷。”
“因为秋天来了啊!”陈伯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回叶昭的话,可那语气又让叶昭没法往下接……
等他们三人饶了一大圈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天上的月亮似乎圆得有些过分了。叶昭忽的想起白天巧巧走到的时候和自己说过一个“约定”什么的,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约定呢?直到明月上中天,爆竹声渐起,张嫣端着一盆月饼走进她的院子,她才想起来今日已经是中秋了,今天是长安城一年一度的魁选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