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将自己的额头都拧出了深深的皱纹,才勉强看到在自己正前方有一双靴子,面上用金丝黑线绘出一条神态威武的盘龙。,靴子的上沿被一片明黄色的衣袂遮住了——果然是景帝。
“老周啊,你家这远亲果然是胆识过人啊,祭天如此庄重的事情,朕还没偷懒,他倒是先睡着了。”叶昭听不出景帝不疾不徐的言语里有多少调侃的意思。
周亚夫为官也算老道,愣是没嚼出其中有几分责备之意。不过按照规矩,先告罪定是没错的。没想到那个依旧伏在地上的叶昭突然说道:“请陛下恕罪,草民正是感沐天恩,通体舒泰,才会不自觉失了仪态。”
周围的几人皆是一愣顿,“……哈哈哈,有点意思。”听到叶昭的回答,景帝的心情还不错,让叶昭平身了。叶昭很识趣地站到了周亚夫身后,顺便还看到了站在景帝身后的刘彻嘴角似乎有些“歪”,气得叶昭又在心里咒骂了他好几遍。
景帝拍拍周亚夫微躬的肩头说:“老周啊,这小子比你可有趣得多了。”
周亚夫连道惶恐:“陛下不怪罪就好。”
“走吧,朕有些年没在骑射上用心了,今日你就陪朕试试,朕到底老没老。”
行猎的队伍早已经在鹿台下列队等候了,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体态微胖,眼神却很精明的高公公。所有人都很默契地落后他一步,想来那位就是周老头子说过从小伺候皇帝长大的那位大公公高清了。当时听周亚夫的意思,似乎这位老公公虽然看着体态……嗯,略嫌丰满,但是一身实力让周亚夫都有些忌惮。
看到正主从鹿台中出来,高公公连忙恢复肃静迎上来,他的手里牵着一匹气势非凡的骏马,头上的红缨迎风飘扬,好不威风,就连微不足道的马镫都是用黄金打造,还在周边镶上一圈玉石。
那只绘着金龙的黑靴落在黄金铸成的马镫上微微一用力,景帝就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看得出来他对骑射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生疏。
景帝在马背上一声令下,所有严阵以待的骑手们都驱马向山腹进发了。叶昭忧心昨夜的布置,也不敢落后。由于行进队伍过于庞大,前面的人将猎物打下来后,后面的年轻人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猎物了,所以开始有人脱离大部队向两侧流去,叶昭打一开始就并不关心打猎这种事情,所以这样倒是给叶昭让开了一条路。
跟在景帝后面的队伍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了几位股肱之臣和骁勇之将,其中就有周亚夫,当然除此以外,后面跟随收集猎物的人也不在少数。叶昭就走在这些人前面,然后顺便捡几只,插上几支羽箭就当是自己的猎物了。
叶昭跟着走了不知多久,碰巧被刘彻撞见在随地捡别人家的猎物,而且看箭羽还是刘彻刚打下来的。也得亏了叶昭心大,不声不响地就放进了自己的篓子里。刘彻减缓了马速,来到叶昭身边,提醒她:“你看后面那些人。他们不瞎,虽然现在不说,但那只是因为没资格。等到收猎回营的时候,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他们的主人知道。”
“知道就知道呗,有你这个太子在,那些大尾巴狼把猎物送上门还来不及。”
刘彻觉得自己和叶昭在一起总是会显得有些迟钝:“好你个叶昭,居然利用我?”
“不不不,利用这种事情有借有还,还不好听。你当不知道,我就不是在利用你了。回头我一定送你几只上好的野味。”
“哼,我打的都比你捡的好,送我还是免了吧。”
两人相互调侃着继续向前,叶昭继续她的捡漏大业,而后面跟着捡漏的捡漏的只能看着太子和这个青年如此热络的关系干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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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身边的景致渐渐变得熟悉,叶昭宇刘彻也各自警惕起来。不知道是谁在前方引路,居然已经将皇帝和他周围的大部队都带往了昨夜被精心布置过的那个开阔地。
叶昭骑着刘彻的黑风,紧紧地跟在了刘彻后面,两人都知道这次的目的地在何处,只是刘彻不知道的是在那处“祥瑞”旁还会发生一些别的事情。而那也正是叶昭最为担心的,所谓刀剑无眼,到时候刘璃将要面对的可不是刀剑,是真正不长眼的箭矢。虽说从周亚夫口中得知刘璃也算有些身手,但是真要避开到时候的箭雨,依旧是个未知数。
原本按计划应当是两人在现场出现祥瑞之后再到场,以避免招人猜忌。只是如今叶昭心有所系,渐渐加快了速度。刘彻看到叶昭从后面抄了上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也跟着叶昭加快了马速。
而前方的大部队以景帝为中心,已经快要到达那片开阔地了。浩大的马队在林间穿梭,密集的蹄声也如雨点般打在刘璃的心上。刘璃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大地在颤抖还是自己的身体在战栗,自己既然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到这里的,其实已经没有更坏的情况了。
她知道陛下的马队已经近了,林子里的落叶开始此起彼伏地跳动起来,就算不用耳朵,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十足的压迫感。这是的刘璃脑海里想到的居然不是如何应变,而是想要质问景帝:明明大汉有如此强大的铁骑,有如斯骁勇的将士,有那么多愿意为了大汉奉献己身的军人,为何偏偏要让她,让以前的“她”或许还会有以后的“她”用和亲这种方式去谋求一时的和平?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或许叶昭说得对,只有死人才可以摆脱和亲的命运——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假戏真做了。
看到东边的林子里已经露出了人影,刘璃翻身上马,解开手中的绳索,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梅花鹿放了出去。那从林子里出来的人,以为这便是之前说好的信号,在马上搭箭、拉弓,还未等他将弓拉满,就发现后面的陛下已经追了上来。
那人刻意放缓一步,等景帝完整地看到了整个场景后,才放开了手中的箭羽。原本这只箭应当是射在摇摇欲坠的石碑上的,但是却被后来从另一个方向追来的刘璃一剑扫飞。
那只已经负伤的梅花鹿也借机顿住脚步,突然折返方向,这是简直是天赐的机会。叶昭从后面赶上来,也正好看到那只鹿正跑向刘璃的方向,而刘璃也因为惯性没有停住坐下的马。
她看到右侧的周亚夫已经把弓拉起来了,正是瞄着前面的刘璃,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汗水。刘彻比叶昭也慢不了多少,看到石碑旁的一人一鹿,终于明白了叶昭为何会如此着急,看来叶昭应该事先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幕。
就在叶昭全神贯注看着周亚夫挽起长弓时,她左眼皮很不自然地跳了一下,眼睛的余光似乎瞄到了什么。不过她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刘璃身上,毕竟刘璃是因为自己的主意才会出现在这里,若是出了意外,叶昭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刘璃与那只鹿的站位已经很好了,叶昭在心里不断催促周亚夫把箭射出去。千钧一发之际,叶昭突然发现周亚夫一向稳如磐石的手臂居然小小地改变了方向——这一下绝对不是朝着刘璃的身体射去的!
雪白的箭羽在空中划出一道长线,虽然依旧是奔着刘璃而去,但是却没有避开任何要害的意思。眼看着就要压到刘璃的面容上了,没想到锋锐的箭尖竟与另一支箭撞在了一起。
只可惜周亚夫的箭发得稍微晚了一步,只擦到了那支箭的箭尾,带出几段黑色的箭羽,稍稍让那道异常沉重的铁箭微不足道地向左侧偏转了一点。
最终由周亚夫射出的那道箭擦着刘璃而过,射到了那只还在挣扎的鹿上。而那支铁箭也射偏了,漆黑如墨的箭头直接从刘璃口中射入,然后从右侧的脸颊射出,将刘璃的右耳也撕裂了开来。铁箭带出一道鲜红的气流,去势不减,没入了树林深处。
而不幸中箭的刘璃,不知是运气使然,还是她有意为之,果然倒向了那块石碑,石碑被身受重伤的刘璃轰然撞倒,扬起一阵昏黄的烟尘,惊诧了无数马儿。
“不——!”亲眼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叶昭难以抑制地吼了出来,同时双目急转,看到了正在缓缓收箭的景帝。从叶昭的角度,看不出那个男人射完方才那一箭有多少歉疚,反复根本没看到自己刚才射到了一个人一样,反倒是驱马走向周亚夫道贺:“爱卿果然是老当益壮啊,箭无虚发,哪里像朕居然还射偏了!”也不知他话语中射偏了到底是指那个射偏了。
烟尘散去后,看到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刘璃,叶昭心中生起一股无名之火。她翻身下马,差点被脚蹬带得跌倒在地上,迅速调整过来后,恨不得马上飞到景帝面前,却被刘彻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
叶昭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刘彻,她第一次用异常严厉的口吻命令他:“放手!”刘彻紧紧地皱着眉头,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屁都没放出一个来。
叶昭怒了,脚下毫不留情地踩在刘彻的脚面上,虽说穿的不是高跟鞋,但是以叶昭现在的力道,不用看也知道刘彻的脚趾必然已经裂开了,可他偏偏就是不肯放手。
见自己这么动手,刘彻还不放弃,叶昭也急了,身体更加用力地在刘彻怀里挣扎,嘴上还喊道:“混蛋!这个人……”那个“渣”字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叶昭就发现有个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巴——刘彻竟分出一只手,捂在了叶昭的嘴上。
多么熟悉的动作,只是这一次迎接刘彻的不是叶昭的丁香小舌,而是一口尖锐的牙齿。叶昭也是气急,这一口咬下去丝毫没有留情,立时刘彻的虎口鲜血淋漓,血水顺着叶昭的朱唇染红了她的嘴角。
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叶昭通红的眼睛终于是恢复了一些清明,她不再挣扎,也松开了咬在刘彻手上的嘴。满嘴的血腥味,此刻引得叶昭一阵反胃,跪在地上开始不停地呕吐,把晨时吃的一点稀粥都吐了出来,可喉管里还是不断有酸水想要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