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乖…拉其…跑哪里去了”
一个小小光洁的额头在假山小洞中露出,一双机灵泛光的小眼睛骨溜溜地东瞧西看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不停唤着小兔子的名字。
远处隐约还听见一些细碎的呐喊声,离假山这边越渐越近。
那小小身躯钻进假山洞口,粉扑的脸皱起来,像吃了臭肉干一样的表情。
“总是追后面跑,烦烦,要躲起来,看怎样找到祜儿。”
承祜想到躲猫猫这主意感到好玩,又满足地笑了起来,才刚笑出了个音,又怕被后面找他的人听见,赶紧用胖嘟嘟的手捂着咧开的嘴巴。
往身后传出叫喊声的方向瞧了一眼,小身躯灵巧地钻过山洞,几个阶级跳跃落下了湖边的假石上蹲着。
这时,脚下几级的假石内露出了一团白毛,等承祜想要看清楚是不是小白兔,那团白毛又往假石内缩了进去。
承祜往下爬,但最后一级的假石比较陡峭,比他还要高,他只好趴着身子垫着脚尖爬下,那穿着金边靴子的小胖腿努力地摸索着脚下的石阶,好不容易垫到个着力点,正要爬下,可那假石常年日晒雨淋,早已有裂痕…
受不了沉实的重量,假石在此时已无情地断裂,承祜想要抓住上面的石块,却早已慢了一步…
远处的人听见假山边传来惊吓的叫声还有随即而来的落水声,都吓得脸色发白,有些太监还吓得踉跄倒地,爬也得爬着往假山那头快速移动…深怕落水的就是他们的主子…
呼噜噜…
皇额娘…承祜又惹你生气了…
连最后一丝暗金色的衣角也沉入了湖底…
“啪!”
芳仪看着手中断开的梳,几缕青丝也扯断遗落在梳齿内,心中莫名地泛起了恐惧,不停地扩大熏染,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直窜入骨髓直达心底发寒发颤…
“香堇!香堇!”
室外的香堇从未听过自家主子如此颤抖紧张地呼叫过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快步走入内室,只见自家主子脸色白如纸,身体抖得像落叶般,吓得她赶紧跑过去拥紧主子的身体。
“娘娘,你怎样了?”
“祜儿呢?祜儿在哪里?”芳仪拉着香堇的手急切的想要知道儿子的去向。
不知道娘娘为何突然如此紧张地打听阿哥的去处,香堇还是如实的答了:“阿哥一早就抱着他的宝贝兔子,说是要和它去御花园玩耍,知道阿哥调皮,奴婢已经派了小安子他们在后面跟随了,娘娘挂心阿哥,不如奴婢就去跑一趟,让阿哥回宫陪娘娘。”
芳仪心稍稍定了下来,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唉…玄烨已经离宫数日,也许是自己太挂心他和皇祖母,所以终日也疑神疑鬼。虽已隔日一次书信,但见不着人,难免会记挂。
暗暗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正想打发香堇出去叫贪玩的承祜回来,却未料宫外似乎有异声,香堇也探头出去张望,只见坤宁宫宫门外,传来了小安子的急报。
原本要走上几分钟的路,今日的小安子却健步如飞,眨眼已跨入了高高的门槛。
小安子走入门却不敢抬头,刹地“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芳仪此时才发现小安子的身体也抖得像落叶般,说话的声音也好不了去哪里,夹带着呜咽颤抖…
芳仪放下了手中已断开的玉梳,走进了几步,刚压下心头的慌乱此刻又爬了起来:“小安子,抬起头来回话!”
“娘娘…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香堇听见这话大觉不妙:“小安子,我不是打发你去跟紧阿哥吗?阿哥呢?”
“阿…阿…阿哥…落…水奴才们立刻把阿哥救上岸后…但…阿哥已…已没气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说完,小安子哭着头不停地磕地,每磕一下那声音脆得回荡了整个坤宁宫,每磕一下,头上的血块就越来越大…
芳仪听到最后那几个字,屏蔽了呼吸,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不停磕头的小安子不停在眼前剧烈地摇晃,香堇在耳边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见,整个坤宁宫都在摇晃…
是地震了吗?
是山崩了吗?
还是世界末日了?
抑或是她,是她要死了…怎么呼吸不了…全身冰冷刺骨?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是下地府,还是上天堂?
还是回去二十一世纪?
抑或…只是梦一场…
很痛苦…呼吸不了…她快要窒息了…世界在她眼前天旋地转…
香堇只见主子眼瞳放大,随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黑暗中,她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她的小蜗居,这里到处弥漫着死神的气息,每吸入一丝都是腐臭堕落,每呼出一丝都是飘渺寒若…
这里是哪里…她在哪里…
她的头痛若裂,似乎在昏睡前有人来告诉她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悲痛欲绝,让她此时此刻,捂着的心口还如此刺痛。
这是她的梦吧?是梦吧。
每踏一步,走过的路面都是湿淋阴冷,前面的路却黑暗无尽,回头一看,方才走过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只有此时她所站着的地方有微弱的光,随着她每走一步,就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后面就像吹熄了一盏灯,如此诡异。
低下头来,看着没有穿上鞋被沾湿的脚尖,蜷缩又伸直…
湿淋的地面借着微弱的光,反射出一张苍白陌生的脸,模模糊糊地在水中摇摇曳曳…
她缓缓地蹲下身来,拂开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如此纤长及腰的黑发,看着湿淋的地面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那清丽脱俗的脸,有着不需要描画就纤细的娥眉,有着此刻微微眯着的美丽凤眼,高挺的俏鼻,还有…一张诱人的唇…
她是谁…她不是苏瑾…
她是苏瑾,但这张脸庞的主人不是苏瑾…
她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是个美女,但这张脸庞的主人美得过分,那张肯定是被常年细心豢养呵护的脸容,不会是她…不会…
头很痛…
“芳儿…”
“皇额娘…”
那深情低哑的声音是谁?那稚嫩娇脆的声音又是谁?
苏瑾捂着头壳,脑海不停地翻滚,那呼唤的声音似是回荡在耳边,像是曾被日日夜夜这般呼唤的熟悉,可她是苏瑾,不是什么芳儿…
“皇额娘,祜儿很怕…这里很冷,湖水很冰冷,你救救祜儿…呜呜呜…皇额娘…”
祜儿…
我的祜儿…
突然窒息般的痛楚刹地开了一扇窗,透出了一丝光…
她不是苏瑾,早就不是了,她是错入清朝的一缕芳魂,她错投在溺水的赫舍里芳仪身上,用苏瑾的灵魂一直活着,然后她嫁给了一朝天子,住进了那座深固的紫禁城,还有她那个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承祜…
承祜,她的承祜!
你在哪里?皇额娘在这里,祜儿不怕,祜儿不怕…
“阿哥…落…水上岸后…已…已没气了”
放肆!是谁如此诅咒大清朝的嫡长子!
“皇额娘…呜呜呜…祜儿很冷…皇额娘抱抱祜儿…”
她仿佛看见她的承祜就在眼前,他才三岁…那么小…他一直被宠爱着长大,一直穿着温暖适宜的绫罗绸缎,不曾喊过一次冷,一直都被照顾得好好的…
可是眼前的他,原本梳理贴服的小发辫怎么凌乱不堪,是不是又调皮去爬慈宁宫的梧桐树了?发辫还滴着水,那一定是又去捉乾清宫前的金锦鲤了,是不是?
那爱笑的眼睛此时却布满了恐惧,那爱撒娇的小嘴冻得发紫,原本圆润的小身躯一直在畏畏缩缩地发抖…一直用那布满恐惧的眼睛瞅着她…瞅着她这个娘…
心痛得快要裂开,不要流泪,不要…娘亲在,娘亲就在这里…祜儿不要害怕…
是不是受委屈了?快过来让皇额娘抱抱,告诉皇额娘是谁欺负你了…
“阿哥…落…水上岸后…已…已没气了”
这句话…在她脑海炸开了花…
落水了…没气了…
啊——!不要!不是的!哪个混账说的胡话!不是的!
湿淋的地面倒映着一个疯癫的女子她疯了……不停地拍打自己胸口,痛得想要死去…
香堇红肿着眼看着被噩梦缠绕了一日一夜的主子,就那样死寂地躺在坤宁宫的床榻上。
坤宁宫外早已因为皇嫡子溺水身亡的消息而乱成了一窝粥,皇上和太皇太后远在赤城,也许此时还并不知晓这个悲痛的消息,隐约听闻裕亲王协同几位朝廷重臣已赶入宫中,但是他们讨论些什么,要怎样做,香堇不得而知。
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也没有敢喘出一口大气,深怕稍有差池招来杀身之祸。
香堇不太清楚外面的事情,她寸步不离地在坤宁宫守着昏迷的主子,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
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去看看她的好阿哥…想及此,肿得张开都痛的双眼又禁不住泪水,她不敢哭出声来,深怕让昏迷的主子听见了…
“娘娘…求求你,快醒来…”
这个紫禁城,没有了主人,失去了生气,就如一座死城。
香堇知道,原本蓬勃生机的坤宁宫,再也一去不复返了,它随阿哥…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