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见到这把小叶刀,却是大反常态,半晌未说出话来。
他收起一直挂在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只定定地望着秦长英,注目于定远将军的每一寸身形。
一寸灵光于杨慕脑海中闪过:秦长英以楚州之战大败南央闻名。对,他是楚州出身!若是同一个人,那对他而言便是上天赐予的巨大福祉。可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儿,他,他却是
秦长英将自己包裹的分外严实,杨慕能确切看到的,唯有定远将军持八宝梨花枪挥舞的双手。
他又想起方才他面具下露出的下颌,心中又陡然燃起了希望:有可能的,有可能是那个孩子的。只要看到那个孩子的脸,自己就一定可以认出来。
杨慕情不自禁地伸手朝那面具捉去,可眼前的面具却因此离得更远了些。
这秦长英见穆王众目睽睽之下,直盯着自己胸口看却是许久未发一言,心中便生出了许多不满来,觉得眼前之人甚是荒谬。
此刻,秦长英再望见他伸出手来,心知杨慕又要掀自己的面具,加上有了方才被刺伤的现例,他便远远地走开防范了起来。
杨慕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痴傻唐突,遂无奈之中摇头叹息一番。
既然定远将军宁可受伤也不肯摘下铁面,那定是有他难言的苦衷。即使秦长英不是当年那小女孩儿,他既得了小叶刀,便必是与她有干系的,如此打探到她一丝半缕的踪迹也是好的。
杨慕的思绪刚刚理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引起台下众女眷的惊呼。
杨慕与秦长英双双转过头去,却见汪明岐四肢瘫软,仰面倒在云罗台下,身下的大理石因他俱裂俱碎。汪明岐满身鲜血,鼓睛爆眼,神色之中透着惊恐与难以置信,模样十分可怖。
汪明岐落的如此下场,这还要从他将龙腾腰刀架在董存珷咽喉上说起。
董存珷方才欲找秦长英报了杀兄之仇,汪明岐却觉得对方看轻了他,坚持不肯让,甚至怒气一动,差点害了董存珷的性命。
董存珷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秦长英同杨慕玩闹般地打斗,自己在这边却被汪明岐缠着欲走不得,心情愈加狂暴,于是渐渐起了杀心。
只见他直接扔了春秋大刀,三五下便解了外衣,光着□□裸的膀子便朝汪明岐走去。
众人见此心中皆是疑惑不已,这南央五皇子扔了兵刃却又不似投降的样子,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呢?
而董存瑾见五弟如此举动,心中大呼不好,却碍于场合,只能将焦急含在心里。
南央的皇子,虽在南央是十分尊贵的存在,却也是最不像权贵的。
他们十岁入军营,十三岁便要开始领军打仗,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武艺,在南央皇子们看来,不是与其他子弟攀比的谈资,而是他们用来保命的利刃与盾牌。
因此,不管是剑术,枪法,还是单使蛮力,只需威力强大,对南央军队而言便是最好的。也正因着南央军打法不甚雅观,但凶猛异常,遂被他国称为“虎狼之军”。
若有高手仔细观摩,便可发现董存珷的剑法十分撩乱,横冲直撞毫无规则与美感,却依旧能够压制汪明岐。然而,董存瑾是天下第一力士,于战场之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但其所长却并不是剑术,而是气力。
董存珷上擂台前曾言,要能以一己之力匹敌三军,这话对他来说许不是夸大。他十五岁时曾在一场敌众我寡的大战中丢了兵器,后硬是赤手空拳在战场上搏斗,于敌军中撕开了一条血路直取对方将领的首级,最终将大战反败为胜。
这便也成就了董存珷“天下第一力士”的美号来。
董存瑾自是了解他五弟的。不得不说的是,虽有利刃在手,可这把利刃却限制了董存珷,大大削弱了他的实力。
董存珷此番解衣露膀,意思便告诉二哥,他不愿再受制于人,如此窝囊下去了。
汪明岐只见董存珷一点一点朝他走近。面前之人虽手无刀刃,却是杀意毕现。
汪明岐也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见惯了血流成河的场面,此时看着步步逼近的董存珷,恐惧之意却如滔滔江水般,不受控制地在他心中生成。
汪明岐双手握紧龙腾腰刀,右脚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冷汗自额穿过他的鬓发,从下颌处呈串珠样滴落在小云罗台上。
为何,为何他会这般惧怕?若是一个人怕了,这场战役他便已经输了。
汪明岐虽平时心高气傲了些,却不可否认此人是一个不错的武将。当汪明岐意识到自己已有怯意,便迅速调整以重振雄风。
只见他伸出方才后退的右脚,不退反进,狠狠朝前跨了一步,似是逼了自己一把,主动走近董存珷,化被动为主动。
如此一来,汪明岐心头的不安很快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率领三军的大昌宣威将军。
汪明岐大喝一声,双手举起两把龙腾腰刀,一齐朝董存珷左肩砍去。
众位看客此时也顾不得杨慕与秦长英了,只见董存珷扎稳下盘,牙关紧咬,一掌掀过,便将汪明岐两把龙腾腰刀全部打落。
龙腾腰刀在空中双双旋转两圈,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一把腰刀先落于地,接着又是一声响,为另一把后至。汪从远见此,已不能坦然落座,他慌忙站起观看儿子的战况。
汪明岐只觉双手震痛不已,仿佛已不是他自己的了。此时的汪明岐,这才明白自己与董存珷实力是如何的悬殊,这才明白为何父亲方才不肯他出战。
但为时已晚。
不等汪明岐想出逃脱之法应对之策,董存珷已然出手。他双手分别捏住汪明岐的左右手腕,虎口之间使上了足以碎石的力量。台下的权贵只听董存珷的大喝一声,同汪明岐因痛而至的嘶喊混在一起,十分瘆人。
很快,一声石板碎裂之音,结束了那令人心中怖悸的叫喊。
董存瑾将汪明岐从云罗掷了下去,将汪明岐跌的头破血流。痛极过后,汪明岐便似不会痛了一般,变的痴痴傻傻。他只呆瞪着双眼瘫倒在地, 不曾出声,更未叫喊。
一众女眷见此,纷纷以衣袖手帕遮挡双目。若是稍加文弱的男儿,对此也是目不忍视的。
“传太医!”,“快传太医!”汪从远大呼,将众人从震惊中唤了回来。
元启领事的太监听闻,这才从震惊中醒转开来,也忙边跑边喊道:“太医!传太医!”
一时之间,大昌元启二国的太医抱着药箱,从后排纷纷赶至,将汪明岐围在其中,场面十分混乱。
汪从远问其中一名太医道:“我孩儿的武艺可还在?”
那太医只愁容满面,畏畏怯怯地答道:“莫说武艺了。汪将军手筋已断,腰背已损,如今怕是是连日常起居也不得自理了。”
汪从远听了那太医的话,只觉耳中嗡鸣之音不绝。失去了一个健硕的儿子,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然衰老。
汪从远闭上越发模糊的双眼。
待他睁开,原先的暮气沉沉却一扫而光,转而为足以欱野歕山的杀气。
岐儿,从今往后,你便是废人了。
董存瑾在一旁审时度势,心知南央从此便与大昌望族汪氏结下了血海深仇。
即便汪从远此时假意迎合不予追究,但亲子之仇焉能不报?怕是日后免不得要给南央一击重创了。如此一来,自己便不得不与柔欢公主站在一条道上了。
姜柔欢,你的心机当真深不可测,如有玲珑九窍一般。
董存珷在怒火中烧下废了汪明岐,却并不知自己一时的冲动竟搅了哥哥的大计。他拾起春秋大刀,转身便往秦长英奔来,只一心一意要杀了这弑兄之人。
小云罗台虽是元启国内最大的勾栏,却也不过在董存珷的三五十步之间。董存珷转瞬间便到了秦长英跟前,使出平生之力,举刀便往他头顶劈来。
此时,秦长英正望着远处瘫倒的汪明岐,殊不知杀身之祸已然降临。当他惊觉头顶呼呼生风时,早已来不及躲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董存珷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而杨慕与秦长英被双双打翻在地,未见有人丧命。
原来,穆王方才见秦长英有难,便上前为之拦下一刀。
董存珷眼见刀尖儿就要落在秦长英的身上,却又因穆王横生枝节,心中暴躁再起。但他就是再没眼力,也深知杨慕身为元启亲王,自是与汪明岐不同的。
董存珷遂退后一步,朝杨慕好声好气道:“穆王殿下,这奖赏小王全不要了,小王只要同秦长英这厮做个了断。穆王殿下可否能给小王一个方便?”
“如此说来,五殿下莫不是让本王坐观收渔利了?此处不是别处,正是云罗台,如此举动岂不是令本王蒙羞了?”
杨慕左手扶着因挡刀而麻木的右臂,待好转后朝董存珷行一拱手礼,道:“且与秦将军一番接触,本王自觉与秦将军得来些许眼缘。方才听五殿下的意思,是要夺人一命了。本王再无情无义,也不能令友人血溅当场。还请五殿下先与本王一战,若是五殿下胜了,其后本王便不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