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之,我不做笼中鸟。”
眼前的男子缓缓落下修长双手,他的手中用力攥着那枚望舒璧,紧抿双唇没有再说话。
男子转过身,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也显得越来越落寞,落寞地让温乐想一把抓住他,不让他再远走。
指尖传来的隐约钝痛使温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本该抓住焕之衣袖的手,就这样再次垂下。
她听得到马车碌碌驶过平稳的大道,睁开双眼,却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
前尘总缠心头,爱与被爱难离,万般落寞下只更添惆怅。对于温乐而言,现实反而更加像梦境一些。
四周的楠木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使得温乐原本颤抖不安的心微微平和了些。
“郡主,有何吩咐?”外面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小心朝箱里的人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楠木箱略显逼仄,免不得碰着了。”温乐刚刚睡醒,嗓子还是透着沙哑的音。
这两天白日里躲在楠木箱子里不能动弹,再加上一路的颠簸,令她总是睡去,也正因为如此,与焕之的回忆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梦境里出现,令她心醉又心碎。
大都的喧闹早已听不见了,温乐躺在楠木上,只听得卫队的马蹄声在大道上铮铮有声,从预留的洞口向外望,月明星稀,整条大路没有其他行走的路人,夜色已深。
温乐仰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天,夜幕上的月亮跟着她的眼睛移动,片刻不离,就如同男女之间许下的今生今世永不分离的海誓山盟。
她的眼睛越发涣散,那月亮被她这样看着看着,便幻化成了焕之手中的那枚望舒璧,而温乐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汩汩流出。
断肠之思无处不在,一不留神便惹得这女子泪千行。
前方马匹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承载楠木箱的马车也停了下来,车轴猛力遏住而发出的咯吱声从前方传来,由模糊逐渐变的清晰,然后如流水朝着后方传递,再次由清晰变的模糊,直至听不到了。
温乐将眼泪用袖子抹去,重整了心神,等待面对接下来的巨变。
许久过后,上头的盖子终于被人掀开,一张楚楚动人的脸首先出现在温乐眼中。此女上着碧绿翠烟衫,下穿散花水雾百褶裙,肤如凝脂,气若幽兰,可谓是芙蓉不及美人妆。
“苦了你了,今晚先在刑州驿馆歇息,打明日起,你可以策马了。”此人便是大昌的第一美人,柔欢公主。
柔欢将温乐拉起,二人盈盈下了马车。除却先前安排好的人士,周围环绕着的宫女侍卫们见楠木箱里竟然装着一个大活人,还是尊贵之至的正一品温乐郡主,不由得一阵惊恐,也正因如此,队列免不得骚动起来。
宫人们在苦闷辛劳而无所聊赖的旅途中猎此大奇,早激动的不能自已,又担心妄论温乐郡主,招了主子的厌恶,只能抓耳挠腮,指鼻子瞪眼的,将这不寻常的事态传了出去。
正一品太尉汪从远,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陈林,骠骑大将军徐进等官员,纷纷赶至此处。只见文静沉稳的柔欢公主身边站着一名身着劲装,英姿飒飒的女子,眉心一点红痣,不是温乐郡主又是谁?
柔欢见汪从远赶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不甚明显,却被老谋深算的汪从远捕捉到。
这柔欢公主声音笑貌皆露温柔,眉梢眼角却总是对他透着戾气。要是同常人对比起来,这柔欢公主甚是可怖,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刁钻古怪,手段毒辣,与他性情上尚有些许相似,可惜的是,这柔欢公主挑中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他汪从远,最后结果如何,只能怨她自己不自量力了。
汪从远想到这里,朝马车旁的柔欢公主报以谦和一笑,等待见招拆招。
柔欢公主朗朗道:“汪太尉,这后方楠木箱中原是装着二十尊白玉人像,是我大昌送与元启同南央的和礼,可是你汪家清点的?”
汪从远年逾五十,两鬓斑白,两眉浑如刷漆,手握兵权,分明是武将,胸襟横阔,有着万夫不敌的气魄,行为举止之间却更似儒者,深藏若虚。他不慌不忙道:“老夫启程前亲自验看过,确实是二十尊白玉人像。”
“那这么说,白玉人像里,倒是有一尊自己变成了温乐郡主?”柔欢直视着汪从远,步步紧逼。
“公主说笑了。”汪从远心想:好你个柔欢公主,人分明是你偷偷带来的,现在到先埋汰起我的不是。心里如此想着,脸上却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来:“那尊人像,倒是要问温乐郡主才是。”
他目光移向温乐,问到:“郡主,你本不在随行名单内,怎么会出现在原本放着白玉人像的楠木箱中呢?”
汪从远这后半段话首先暗暗推脱了自己的责任,转移到温乐身上,其次暗责温乐罔顾皇帝旨意私自出行,最后则暗指是温乐为了藏身于队列而将白玉人像藏起来了。句句直至要害,话里话外直指加重温乐的罪行。
“这白玉人像可是送给邻国的礼品,我便是再任性,也不敢打它的主意。”温乐不慌不忙,照柔欢公主教她的徐徐道来。
“只不过是我偶然发现这只箱子是空的,便藏身进去。我头脑愚钝,平时只会舞刀弄枪,分不清什么木材好,什么木材不好,本以为是降龙木,金丝楠木之类的珍稀木材所做送给二国的空宝箱,想着顶多犯个玷污宝物的罪,哪想得到这原本是装白玉人像的普通楠木箱,而原本的白玉人像却不见了,汪太尉可不能冤枉了我。”
温乐说到这里,佯作蹙眉状,再加上方才思念焕之的泪迹还没完全褪去,双颊鼻头都透着微红,愈发显得焦虑忧愁,委屈非凡,“再说了,我一个女子,如何搬的动一座白玉人像,就算我办得到好了,偌大一尊人像,众多宫人守备着,总不见得我动它时没人看到吧。”
汪从远一听,明白这分明是无稽之谈,却碍于对方是正一品郡主,太后所收养的义女,也是无可奈何。
而对其他众人而言,温乐郡主的胡闹贪玩却是出了名的,若要用什么来形容这样一位郡主的行为举止,那便是“不规不矩”。
就是今天这样的事态,对温乐郡主而言,也算不上是十分出格的。也因此,宫人们甚是喜欢温乐郡主,有她在的地方必定是热热闹闹的。
尽管如此,汪从远并不心急。因为他明白,这是柔欢公主为了将温乐郡主带来所做的一个局。
即便自己因为此等小事落上个渎职之罪,可事后也必定会追究到温乐的头上,于她自己,也是一击重创,她二人呈口舌之快后,必定要亲自清理局面。
汪从远遂下令,各处人马查视辎重行李,有发现遗失的白玉人像便速速上报。宫人侍从们纷纷动作起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半个时辰过后,汪从远身边一名近卫来报: “禀太尉,并未发现那尊白玉人像。”
汪从远挺直了身板,捋了捋胡子,向柔欢公主望去。该做的形式他都做了,只等柔欢公主收场。
果不其然,柔欢公主道:“偌大一尊白玉人像,想藏也没处去,许是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队列之中。我们行程本就紧张,不能再因一尊小小的白玉人像耽搁了,三国休战和谈,这才是重中之重。众人也乏了,先行休息一晚,至于丢失白玉人像之事,只能回京都再彻查此事。刑州离京都路途遥远,至于温乐郡主,只能暂且与我们同行,好护得郡主的平安。”
柔欢转向陈林,道:“开府仪同三司,还请您派人传信给陛下,禀明温乐郡主擅自出宫以及丢失白玉人像之事。”
陈林白发苍苍,行礼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