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苏城在春秋时曾是吴国的都城,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始称“苏州”,如今叫平江府,但封南还是更喜欢姑苏这个名字。姑苏西靠太湖北临长江,历来就是江南重镇,堪比临安、建康的大城,富庶繁荣。
通缉他的告示早已贴到了姑苏城,刚进城的时候他还有些提心吊胆,处处小心。可时间长了发现根本就没人能认出他来,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决定暂时在姑苏城安顿下来。
这大半个月来,一路流浪,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卖衣服的几吊钱如今只剩下不到半吊,按每天三个馒头的最低标准算,每个馒头一文钱,这点钱也就最多够他吃不到一个月的,更不要说万一再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
所以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封南就想着在城里找些活干,来养活自己。
说是这么说,但像封南这么大年纪的孩子,什么都不懂,除非卖身为奴,要想找到活干几乎是不可能的。一连在这姑苏城里从东到西来回游荡了好几天,都没能找到能做的事,还被旁人当小叫花子到处撵。
这个时候封南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读的那些圣贤书,根本就帮不上自己,倒不如学两个手艺,练点拳脚力气,还能帮他安身立命。不用像现在这样,除了识几个字,会背些诗,其他什么都不懂。
就连真的当叫花子要饭,都要不过人家。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城里有城里的好,人多机会也多,只是这里的人要比乡下人冷漠,想找一片遮头的瓦都难。封南只能今天在这家门口睡一夜,明天在那家墙角蹲一宿,凑合一天算一天。现在没了性命之危,不用急着逃离南宋境内,封南反倒迷茫了起来,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月。
烟雨江南,难得几天接连都是好天气。
今年的中秋月格外的圆,封南独自蜷缩在街角,看着人家的小孩陪着父母赏月,街上追逐嬉闹,暂时忘却了烦恼。他回想起了往年中秋夜时,娘亲陪他赏月的样子,不禁脸上挂上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哎,孩子。”
封南睁开眼看到推自己的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爷爷,慈眉善目地给他递了两块自家做的月饼。
“这是我自家做的月饼,吃吧。”
封南看着手中的两块月饼,喉咙突然好想被噎住了一样,好些天没说过一句话了,他陡然间有些失语,甚至连谢谢两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只能目送着那老爷爷转身离开,回了自家屋院。
他端详了手中的两块月饼半天,这才送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替别人感到开心的他,这个时候反倒突然伤感了起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只是天下再也没有与他共婵娟的人了。
中秋之后,姑苏城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雨。
封南无处藏身,就躲到了一处桥洞下,这些天来风餐露宿的,他身体本就虚弱,如今又淋了雨受了凉,很快就病倒了。只是穷不可怕,贫病交加最要人命,更何况封南还无亲无故,简直就是惨到姥姥家了。
病势来的的凶猛,高烧不退,封南已经被烧得有些糊涂了,就连起身去找大夫都做不到。
“救命,救命!救命!”
他在桥洞下有气无力地呼喊着,但根本没人听到。看着灰蒙蒙的天,封南意识渐渐模糊。他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死了,有解脱又有不甘,两种思绪挣扎不休,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梦里的他来到了天国,那里鸟语花香,隔着奈河他还看到了对岸冲着自己招手的娘亲,好像呼喊着在跟他说什么,可惜隔得太远听不到。
“娘——娘——”
封南顺着奈何奔跑着,想着找个地方过河去,一路跑去看到了远处有一座石桥,连忙就跑了过去。桥头排了好多的人,等候着过桥去,桥中间是座长亭,有位头发半黑半白的老婆婆在兜售着汤药,只有喝了汤药的人,鬼差才能放过桥去。
这个时候封南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死了,是来了奈河桥边,围绕在他身前身后的都是些鬼魂。怪不得一个个的都面目呆滞,眼神无光,一句话都没有。
死了就死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封南现在只想着马上到奈河桥那边去跟娘亲在一起。
那日的灭门之灾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甚至还没能来得及跟娘亲好好道别过,他实在是太想娘亲了。看到河对岸的娘亲也跟着他来到了桥头,但被鬼差给挡在了对岸,而自己这头排着长长的队伍,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他真的是有些等不及了。
“对不起!大哥,能让我先过去吗?我娘在那边等着我呢。”
“凭什么!明明我先死的。”前面面色惨白瘦的跟竹竿似的一位大叔,扫了封南一眼没好气的说到。
“哎呦,你这个痨病鬼,怪不得得痨病,心眼咋这么小呢?人家一孩子,你就让人家插一下怎么了?”这个时候排在痨病鬼前面的一位胖胖的大娘看不下去发了话。
“我说大娘,都成鬼了你咋还这么爱管闲事呢?我就不让插!就不让插!我是得痨病死的。那您又是怎么死?”
“朱大娘我呀活了七十三岁,是寿终正寝。”
“您信朱啊,怪不得胖的跟猪一样!”
“哎,你个痨病鬼,有没有教养啊!”朱大娘气的狠狠跺乐了痨病鬼一脚,疼得那痨病鬼抱着脚直跳。“爹娘就教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鬼也知道疼吗?封南心想着,觉得有点奇怪。“朱奶奶谢谢您!算了,我不插了。”他有些后悔,真不该在这个地方请别人给自己让位。
“怎么能不插了呢,来,站朱奶奶前头。”说着朱奶奶就把封南拉到了她前面。
可又被挤到最后一位的痨病鬼,看在眼中立马就不乐意了,“哎,小鬼你给我回来!”
朱奶奶:“干什么?是我让他站我前面的,你管得着吗你。”
“站在你前面不就等于在我前面吗?我……”
“哎!你们那边吵什么呢?”
他们这边吵吵嚷嚷的,惊动了一边值守的鬼差。鬼差一吼立即就把痨病鬼给吓蔫了下去,陪笑着示意没事,把鬼差哄了过去。
“都给我安静点!”
“是是是。”
朱奶奶压低声音说到:“再吵小心拉你去上刀山下油锅。”
“我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凭什么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懒得跟你这个老太婆争,今天算我倒霉。哎哎,都别挤,先来后到,排好喽。”陆陆续续又有些刚死的人来到这奈河桥边,痨病鬼连忙占好自己的位置,不让人再抢了去。
朱奶奶轻抚着封南的脑袋,慈爱地看着他,“孩子,你叫什么啊?”
“我叫封南。”
“我有个孙子跟你一般大,看到你啊我就想到了我孙子。小小年纪……就……就夭折了,真是可怜。”朱奶奶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竟然掉下泪来,没想到性格泼辣的她倒真真是个热心肠。
封南:“我命不好,朱奶奶不用为我伤心。活着太难了,现在这样挺好。”
“不是这么说的,这天底下没什么比命重要的,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伤心啊。”
“在人世间我早就没有亲人了。”
“奥,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那你肯定吃了很多苦。没事儿,一会儿喝了孟婆汤啊,那些所有不好的事情也就都会忘了。”
对了,经朱奶奶提醒,封南才想起来,过这奈河桥还得喝孟婆汤。可这样一来,自己不是连娘亲都不记得了吗?这可不行!封南赶忙挠着脑袋想办法,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队伍移动得出其的快,没一会儿就快轮到他了。
排在他前一位的是位衣着华贵,长相十分秀气,又带着满身脂粉气的富家少爷。刚轮到他喝孟婆汤,就立即撒泼打滚,哭闹了起来。
“我不喝!我还没死。你们一定是勾错人了!我正好好地陪周家小姐喝酒呢。肯定是勾错人了!”富家少爷唾沫横飞,在这个关卡一点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不风度的了。
孟婆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斜了富家公子一眼,像他这样的人她可见多了。“不会错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这汤喝了,早点喝了就不会有那些烦恼啦。”
富家公子:“我不喝!打死我也不喝!”
孟婆:“尽说瞎话。你已经死了,哪能再死一次?”
“我不管,我没死,你们肯定是勾错人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说着那富家公子就要转身逃走,差点撞了封南一个踉跄。
可这种地方哪能容他放肆,值守的两位鬼差见状,连忙上前制住了他,用铁链牢牢给他锁上。
“放开我!放开我!”
那富家公子依旧不依不饶地死命挣扎着,终于惹怒了鬼差,鬼差咣咣两杖就把他给打翻在地了。封南本能地后退了两步,生怕不小心被误伤。
“我……我不服。”
“勾他魂的是哪位无常?快把他找来。问问他到底该不该死,也让他心服口服。”孟婆也懒得跟他在费口舌,连忙让身后的另一位鬼差去找无常。
等着过桥的队伍也就因此停了,但封南并不着急,他还不知道等一下自己该怎么对付呢,巴不得那富家公子多闹一会儿。
只可惜,没有多久,那鬼差就找来了勾那富家公子魂的无常,根本就没耽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