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夫人已经被杀了头了?哎呀……夫人呐!你……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听到夫人已经遭遇不测,田彩云不禁两腿一软,立即大哭了起来。
“小少爷。”
也不知道方南什么时候醒的,站在卧房门口,吴老四刚刚的话好巧不巧,正好都落在了他的耳朵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反倒一滴眼泪都没掉,冷静的有些可怕。
“我娘现在在哪?带我去见她。”方南冷冷地问到。
“我也没见着,按理无人认领的尸首都会丢到西郊的乱葬岗。”吴老四说话也不会拐弯,也不怕方南受不了,直接这样说到。
听了吴老四这话,方南直接就要冲出门去西郊乱葬岗,还好吴老四反应够快一把把他给拉住了。
“小少爷,这大白天的你不能出去,那官府还在通缉你呢。”
“放开,放开!”
吴老四哪里肯放,“身首异处。血泚呼啦的有什么好看的。你要是被抓的话,不单你死定了,就连我们一家人也得跟着完蛋!”
田彩云见状也赶忙上前帮忙,一把将方南搂到了怀里,哭着安慰到:“南儿,夫人已经去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夫人的身后事交给奶娘,奶娘会去处理的。听话,你就先在我家好好藏着。”
方南看着在一旁呆看着自己的小弟弟东子,想到了娘亲最后交代,让他一定要活下去的话,逐渐冷静了下来。
不能让娘亲死不瞑目。
想到这里,方南慢慢冷静了下来,不再拼命挣扎,跪下给奶娘磕了个头。
“那我娘的后事就拜托奶娘了,南儿给您磕头了!”
“哎呦~快起来!快起来!我怎么受得起这样的大礼,夫人平日里对我那么好,这还不是应当应分的。”
奶娘连忙把方南给扶了起来,抹了抹摸眼泪,回屋去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一副金耳环来,交给了相公吴老四。
“你到陈木匠那去给夫人弄副最好的棺材。”
吴老四接过金耳环,顿时两眼直冒金星,“你这什么时候藏了对金耳环?上次我被杨家三兄弟追账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拿出来?”
“这还是好几年前夫人送我的呢,我要是拿出来,还不早就被你送赌场去了!快去把棺材置办好。等我给俩孩子弄点吃的,就过去找你。”
“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吴老四得了金耳环,跟一早满不情愿的样子不同,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奶娘,谢谢你!”
“小少爷,你千万再别说谢了,再说就太见外了,我可要生气了。你这一天一夜也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赶快去吃点。”
田彩云拉着方南到刚到厨房,就看到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厨房,扒着锅台在偷东西吃,上去一把他从锅台上给薅了下来。
“吃吃吃,就找到吃。小少爷还没吃呢。”
“我饿嘛。”东子一脸委屈的说到。
方南:“奶娘,还是叫我南儿吧,不要再叫我小少爷了,现在我也不是小少爷。”
“也好,叫南儿显得要亲些。”
方南把目光转向了东子,他记得这个胖胖的小弟弟,应该比他小两岁。“东子,你还记得我吗?”
东子看着方南有点害羞,弱弱地说到:“记得,你以前来过一回。”
方南拉着东子到桌边坐下,“都是我害的,你一定饿坏了吧,来坐下一起吃。”
虽然都是一些乡下最简单的粗茶淡饭,但方南却吃的格外的香,既然答应了娘亲要好好活下去,现在就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就这样他一连足足吃了三碗饭,把一向以能吃著称的东子都给吓了一跳。
再说到那吴老四,得了金耳环哪就会老老实实地真买好棺材去。只换了两吊钱,找了两个人到西郊乱葬岗,用草席一卷,把方南的娘亲封静娴草草埋在了柳树林,就又钻进了村口赌场。结果不到日落,出来时,又是两手空空。
田彩云寻了他半天,才终于在赌场门口找到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踢了他两脚。
“要死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赌!事情办好了没?”
“办好了,买的最好的棺材,就剩下了半吊钱,我就想来这试试手气。”吴老四这说谎都不带打磕巴的,是张嘴就来啊。
“这么快就都办好了?带我去看看。”田彩云有些不相信。
“行行行,我带你去。”
吴老四也不怕,立马就带着妻子去了柳树林墓地。反正人葬都已经葬下去了,妻子再不信也不可能挖出来检查,他最多也就是陪着她在坟前多感伤一会儿罢了。
田彩云虽然没读过书,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但看着夫人的孤坟也不禁心生戚戚,慨叹世事无常。
一个人生前无论地位高低,富贵贫穷,死后也不过一堆黄土盖身,占一席之地而已。就这样她一直跪在夫人的坟前,一边哭着,一边跟夫人说着话,到了天色几乎黑透了,才被吴老四强拉着拖回了家。
“奶娘,我娘葬哪儿了?”方南一直在家门口等着,刚看到奶娘进门就立即问到。
田彩云:“夫人葬在了村南柳树林一棵歪脖子柳树旁,碑还没来得及立,等风声过去了我带你去。”
“嗯。”
“都还没吃呢吧,我去给你们做晚饭。”
田彩云真没想到,她一手带大的方南看起来羸弱,遇到这样的巨变竟然能这样坚强,倒也省了她很多麻烦。
晚饭后,奶娘将方南安置在了儿子东子的屋里,跟他一床睡。可方南哪里睡得着,一直等着身旁的小弟弟东子睡熟了,这才在黑夜中默默地暗自流泪,回想和娘亲在一起的日子。
想来方南出生行伍之家,但娘亲却从来不让他习武,而是教他读书习文,让他将来以文立身。就是不愿他像他父亲方祖坤那样上战场,日日身处险境,身上充满血腥杀伐之气。
可就这样善良的娘亲,终究还是被父亲给害了。不!他方祖坤现在已经不是方南的父亲,而是他的仇人!
虽只短短一两日,却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他知道这个时候哭泣除了显示自己的懦弱之外,改变不了任何事,只能偷偷地在这没人的地方,暗自舔舐伤口。
吱~呀——
不知道是谁推门进来了,方南连忙擦掉眼角的眼泪装睡,别过脸去装睡。
“小少爷睡了吗?小少爷?”推门进来的是吴老四,他见方南睡着了便又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跑这一躺干什么。
“哎,家里的,醒醒,醒醒。”
“干什么?大半夜的。”
夜里静,奶娘家的土木房子隔音又差得很,虽然吴老四和奶娘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他们的话还是清楚地传到了方南的耳朵里。
“我说,你真打算把小少爷就这样藏在家里?”
“那怎么办,他方家独门独户的,也没个亲戚,我们不收留他谁收留他?”
“他那娇生惯养的,我们自己还养不活呢,哪还养得起他呀?”
“那你不用管!总之有我们一口稀粥就有他一口。小少爷很懂事的,不会嫌弃的。”
“喝,就你老好人!我也不单单是怕养不起的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一天两天还好说,可时间长了,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哪藏得住啊?但凡谁看见了捅到官府去,咱们就都得玩完。窝藏死囚可是重罪,你不怕死,也要为咱儿子想想啊。我们要是出事了,他又怎么办?”
方南听奶娘听了吴老四的话沉默了,不禁立即警觉了起来。
田彩云知道相公说的话也有道理,“那……那你说怎么办?”
见妻子有些害怕了,吴老四连忙趁热打铁到:“没有别的办法,小少爷我们不能留,留下来肯定是个祸害。”
“那怎么办?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别呀,赶走多浪费啊。今早啊,我进临安城时看到了城门口的告示了。官府赏银五十两,捉拿小少爷,我们把他往那一送,不单甩了麻烦还有银子拿,这多好。”
“吴老四!你想什么呢?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奶娘气急了,对吴老四是又掐又打。
“哎,哎呦!你别掐我呀。”
“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不掐你掐谁!”
“好好好,不送官府,不送官府。但肯定不能藏在咱家里,你好好想想。”
听到这里方南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留在这里了,再留在这里他就是别人案板上待宰的鱼肉。
他要活下去,绝不能大意,让自己身处险境。只要还在南宋境内,就随时有被人扭送官府领赏的可能。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南宋境内,逃亡到北方去。说干就干,于是他坚持着一夜没睡,子夜之后就偷偷起了身。
“南哥哥,你是去哪儿?”
方南这刚下了床走到房门口,原来一直睡得很沉的东子不知道怎么就醒了。
“嘘~东子,不要出声。”
“奥。”
“东子,南哥哥要走了。帮南哥哥个忙好不好?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再告诉你爹娘。”
“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方南摸着东子肉嘟嘟的脸笑了笑,“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睡吧。”
方南将小弟弟安抚睡下,轻手轻脚地摸出了房门,可刚走了没两步,还没出院子他就又停下了脚步。书上都讲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即将逃亡不备些干粮可不行。想到这里,方南就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厨房,偷偷摸进去“借”了十个馒头和两个白煮蛋。
虽说是逼不得已,但不问自取,方南还是知道有违圣贤教导的君子之道。于是他便抹了点锅底灰给奶娘留了言,这才借着月色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奶娘家。
他不怨恨吴老四更不怨恨奶娘,树倒猢狲散,患难见真情,如今他一无所有,人家能担责留他这两天已经实属不易了,那他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实属无奈,谁让他碰上了一个卖国求荣的爹呢。
临行前方南来到了柳树林,娘亲的坟前,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这柳树林并不是吴杨庄村民埋葬亲人的坟地,目光所及只有娘亲这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并不难找。
一旁的歪脖子老柳树,在皓月的掩映下,好似看护娘亲的侍者。
方南将“借来”的两个白煮蛋摆放在娘亲的坟前,接着又放了一个馒头,当做可怜的祭品。
“娘……娘……呜呜……”
此刻四下无人,在娘亲的面前方南终于可以发声大哭了起来,将心中的悲痛尽数释放出来。今天还是他的生辰呢,可是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娘,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方南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给娘亲磕了四个响头,便毅然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北上的路。
再见了!临安城。
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