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上午八点五十五分，“广陆”设计事务所的会议室内围坐了几名骨干成员。距离正式开会还有五分钟，几个人一改平日的正经严谨，凑在一起饶有兴致地聊着什么。
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了，说话的三人瞬时惊慌失措地四散弹开，继而看清来人是顾辰广，全体松了一口气；然而不出一秒，又纷纷倒抽着气、抖着手，指向他。
“你、你居然开会准时到了！？”第一个说话的是团队里最年轻的裴申，毕业于重庆大学建筑系，主攻材料设计。
“今天是怎么了！顾老板居然提前来开会，是有大事要发生啊！”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着起哄的人是徐礼恒，毕业于香港理工大学设计学院。“广陆”成立前夕，被顾辰广力荐加入团队，负责建筑环境控制系统。
“顾总满脸春风，有什么好消息要跟我们分享呐？”最后揶揄打趣的是李青冉，团队中的唯一女性。毕业于西安美院设计系，曾在家居与照明设计领域获得年度设计师大奖。一年前被猎头公司从一间跨国设计所挖角到“广陆”。
顾辰广一脸睡眠不足的倦意，随手抽出一张离门口最近的椅子，懒懒坐下。看着几个工作伙伴，扬起一抹坏笑，“你们几个人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背后讲老板的八卦。就不怕陆京川让你们再加一个月的班吗？”
裴申和徐礼恒闻言顿时开始哀嚎。李青冉却环着手，看着顾辰广凉凉笑道，“顾老板今天来这么早，难道就没什么工作以外的原因吗？”
顾辰广立刻掩嘴咳了一声，正在搜肠刮肚找借口，会议室的门又一次开了。他回过头去，陆京川也正巧看见他，冲他挑了一下眉，不咸不淡地道，“好早。”
顾辰广从事务所成立至今，历经数十次开会，从未按时到场。少则晚到半小时，多则直接错过会议，陆京川没有为此说过半句话。直到孟桐终于有一次忍不住向他提及，陆京川的回复很简洁，“我尊重按时开会的人才，也尊重没有时间观念的天才。”
这句话，后来辗转传入顾辰广耳中，他听了大为受用。不久便在纪梵希高定买了一件昂贵皮衣送给陆京川，此后一如既往地继续迟到。
而今天，“没有时间观念的天才”顾大设计师不单记住了开会时间，还提前整整五分钟到场。绝对堪称为“广陆”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一天。
会议室里的其他三人，看着两位老板一翻眼神交流。终于还是顾辰广忍不住先发声，“听说你上周还有昨天嗯哼？”
话虽然点到为止，但那微微上扬的疑问句尾音，和一轮黑眼圈也掩盖不住的闪闪眼神，还是将一颗八卦心暴露无遗。
陆京川从桌上捋过两份文件，目不斜视地走过顾辰广，“今天召集大家开会，是要讨论一下稻城亚丁的设计稿。”
顾辰广靠在椅子里老神哉哉地架起腿，心中暗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天你的八卦我是挖定啦。
陆京川翻着文件站到投影仪前，扫视一眼在座众人，沉声道，“万豪下辖的丽思卡尔顿酒店，准备落户稻城亚丁。这是他们在川内首次设点，加上地处景区，所以放弃沿袭原有风格，打造和景区配合的酒店设计。和”广陆“一同竞争的有马德建筑事务所和新加坡的"woha”。我们目前在电视台主体大楼的设计上占用了很大一批人手，把这些人从现有项目里调出来已经不可能。接下来十天，我们五个人要把酒店设计的初稿拿出来，参与投标。包括360间客房，10间蜜月套房和1间总统套房；室内游泳池和健身馆，10个多功能厅，五间餐厅三间酒吧，和一个占地3000平米的独立庭院。”
陆京川清晰流利地说完会议重点，室内陷入一片寂静。众人从各自手中的文件里抬起头来，用一种看外星人的表情望向他。
十天时间制出了一份5星级酒店的设计初稿，还要拿出可以和另两所超一流事务所竞争的预算报价，且只投入5个人的核心团队，这不是开玩笑的。
徐礼恒已经开始挠头。不足半月就要规划出一间五星级酒店的设计稿？很好，他又要准备睡办公室了。
李青冉考虑了一下，最先提问，“我们的报价要在多少以内，才有竞争力？”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5万平方的酒店，每平方报价如果能控制在5000以内，会给我们的投标大大加分。但是，”陆京川停顿下来，把手里的文件往会议圆桌上一抛，继续道，“这次的报价，要充分考虑到当地政府和旅游定位的因素。”
他一面说着，一面俯身在投影仪上放了两张图片，“这是去年全年九寨沟和稻城接待客流量的统计表。九寨沟已经突破500万人次，而稻城还不到130万。两个景区的平均单人消费，也有近700元的差异。九寨沟已向高端消费靠拢，而稻城的大多数游客还属于自驾旅游的平民消费，同比青城山峨眉山的消费，也有一定距离。所以，万豪这次在稻城投资，是有一定风险的，但如果押得对，也可能赚得盆满钵满。当地政府为了让丽思卡尔顿落户，一定会在各个环节大开绿灯。比如人力成本上，可能比一线城市低出三到四成”
顾辰广坐在会议桌最末席的位子，看着陆京川把已经完成的事前准备工作一一列举出来。图片、数据、表格，每一个环节，他都做得简明扼要，数据详实。在他对市场、竞争对手、酒店盈利模式的全盘分析下，仿佛拿下这次投标，已是唾手可得的事。而谁也不会知道，在这场会议之前，陆京川做了多少前期工作。
和陆京川认识六年，直到创办“广陆”后，顾辰广才充分见识了他近乎完美的工作能力。作为领导，他清楚每个手下的长处和短板，能在最适合的位子安放人手；需要他过问的事情，他处理得干净利落，不必他操心的部分，他从不插手；事务所里集合了各种怪咖，有些人搞起设计来根本不考虑其他问题，陆京川却能整合不同理念，使其圆融一体；甚至能够说服最难搞的几个设计师，让他们在创意里做出让步和妥协。嗯，这里面，大概也包括顾辰广自己。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一个在管理层面做得滴水不漏的人，竟还可以保持创作上的新鲜灵感和充沛精力。“广陆”接下的每一个案子，陆京川都有亲自参与设计，并且在很多关键时刻，给予了团队突破创作瓶颈的动力。
一向恃才傲物如顾辰广，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陆京川总是对外谦虚地说能与他合作是莫大的荣幸。他自己却最清楚，能和陆京川携手创立“广陆”，是他活了34年，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一直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但在和陆京川共事的近两年里，渐渐恢复了对很多事物的信心。甚至顾辰广想起上周看到一本设计杂志对他近期作品的评价，其中有一段这样写到，“顾辰广的新作品，看似减少了一些锋芒与棱角，却增添了一份更为深厚的人文关怀。让人充满期待。”
这些，大概是“广陆”创立以后，他的众多收获之一。
徐礼恒等人和陆京川围在会议桌的前部，讨论得一团热烈，顾辰广始终没有参与。
“galen？”终于，陆京川从告一段落的讨论中抬起头来，看向顾辰广，微一挑眉，“有什么要补充？”
顾辰广惜字如金地回应，“等我们先到那儿了，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吧。”
其余三人不明就里，茫然对视，“去哪儿？”
“稻城亚丁。机票已经让孟桐订好了。”陆京川随手关掉投影仪，收起桌上的一摞资料，“十二点四十的飞机，你们还有两个小时收拾行李。我们在稻城实地考察三天，周四晚上返回成都。”
说完这席话，他已经快走到门口，一手搭上门把，一边有些歉意道，“本来应该昨天出发的，因为我私人的原因耽误了。还请大家鉴谅。”
顾辰广这时已经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也要离开。陆京川先一步走出，顾辰广扶着半开的门，转回身冲其余三人道，“我得到什么关于昨天“神秘失踪事件”的内部消息，不会忘了各位的！”
说毕，勾起一抹坏笑，闪身出了会议室。
留下还没回过神来的裴申几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见裴申拍着桌子长叹，“遇见这么任性的老板！周末我还有校庆啊能不能赶回来啊！我命好苦！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啊！”
一抬头，看见李青冉正瞪着自己，立刻又改口道，“那个什么、是女怕入错行，男怕”一时想不到该接什么，顺口瞎掰道，“男怕，结、结婚买不起房！”
李青冉忍着笑，拿文件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拿下这个case，你的首付款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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