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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门卫有印象。
循着他们指的方向, 易皓满头大汗地拔腿追了过去。
平坦的道路绵延至远方。
一个瘦削的身影正脚步虚浮地走在满天星斗下。
凌晗目光涣散, 神情恍惚，脸色苍白, 走着走着脚下就一个踉跄。
易皓喊着他名字跑上前来, 伸手要去扶。
没有焦距的眼珠转了转, 看向易皓的脸，凌晗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 发狠将易皓推了个趔趄, 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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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你给我滚！”凌晗嘶哑低吼，眼眶充血通红。
易皓吃痛，却不敢吭声, 他咬了咬牙自己爬起来，强笑着又要去拉凌晗。
“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儿？”易皓说, “不带你这样的啊, 说好了一起出来吃饭, 结果饭菜还没上桌, 就把我丢在那儿，一个人先跑了？教练, 这波卖队友卖得有点深……”
“你他妈别跟我这儿嬉皮笑脸！”凌晗手几乎戳到易皓脸上，像是不认识般瞪着他, “你……卧槽……你居然一直知道，明明知道, 知道我是……我和你我们其实是……你却装得没事人一样？”
“啊？”易皓很吃惊。
凌晗摇着头, 躲开易皓：“你还想装？要装到什么时候去！哄我很好玩是吧？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看我像个傻子似得蒙在鼓里……你高兴了？”
“我真没有！”易皓不得不拔高了嗓门才能压过凌晗去, “你到底生的哪门子气？我瞒着你什么了？”
到这个时候他还一脸无辜！
凌晗几乎目呲欲裂，他恨得想扑上去咬易皓的肉，却又被更强烈的悔恨和厌恶牢牢攫住了心脏，痛得狠了，就只剩下冰冷的反胃感。
“……你明知道我和你……我是你的……”凌晗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哥哥，你还敢跟我上床？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和我妈，恨到要用这种法子来折磨我，恶心我？”
易皓如遭雷击，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恭喜你！你成功了！”凌晗歇斯底里地抱着头大喊，泪流满面，慢慢蹲下去，“我真特么恶心我自己……恶心透了……我想去死，这样你满意了？”
“你、你别哭，”易皓慌了神，扑到凌晗面前张开双臂要抱他，“我没有……我真的不是要恶心你……我就是、就是……”
言语笨拙的他想说如果我真的是恨你就好了，想说我其实一直都喜欢你，想说我不在乎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只要我知道你是谁就够了。
可这些话在凌晗红着眼睛仿佛要吃人般看过来时，都噎在了易皓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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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晗不知打哪儿生出的力气，兜头就给了易皓一巴掌，打偏了易皓的脸，尤不解气，对着易皓就是一顿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你怎么这么对我……我到底哪儿对不住你了啊？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先给你挑……我惹不起你这个正牌大少爷……我躲还不行吗？我都躲出家门了，躲到外头了！！！有家不敢回！连我妈我都不敢跟她联系……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他潸然泪下，委屈，悲愤夹杂在恐惧中，如巨锤一下又一下砸在心底，把之前所有小心翼翼珍藏的甜蜜回忆全都碾成了灰烬。
看到易皓，凌晗就忍不住想起这半年来自己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悔不当初，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揪下来……自己怎么就那么蠢？
那些自以为是的俏皮话，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和你来我往，一点点把心剥开来献出去……感动也好，幸福也好，假的，全都是假的！
揪住易皓衣服，凌晗一边揍他一边红着眼睛质问：“你怎么能……你是我弟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糟蹋自己，也糟蹋我？阿团……哥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有……还有岭叔！岭叔知道了吗？他看出来了？他知道、知道我和你，我们、我们是……我们有那种恶心的关系了？”他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抖，松开揪住易皓的手，颓然坐倒在自己脚踝上，崩溃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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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凌晗叫出阿团这个名字后，易皓就不再试图跟他较劲，全然撤了身上的力道，任由凌晗摔打。
凌晗放手，他也结结实实再次摔回地上，在嘴里尝到了沙土的味道，还有血腥味。
脸上、头上还有胳膊、腿，都在疼。
尤其是胸口那几下，凌晗是真下了狠劲儿，半分情面都没给他留。
易皓侧趴在地上，急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爬坐起来，易皓捂着胸口无声咳了几下，呼吸、抽搐拉扯着无数神经，钻心的痛。
“哥，”易皓舔了舔被嘴角破皮的地方，眼底漫起一层狠厉，从以前就没机会说的那些心里话，止不住地一股脑说了出来：“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其实是你！你怕是根本就不晓得，我早就不想叫你哥了……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做哥哥！”
凌晗一脸震惊。
“你说我恨你？”易皓仰起下巴笑，笑容既苦涩又无奈，“我如果真能恨你就好了……我不恨你，从来没有……我恨我妈，为什么要死……也恨我爸，恨老头子为什么要看上你妈，要把她带回家里来……”
“我恨他们要让我见到你，让我认识你……还硬要我叫你哥！”
“凭什么？凭什么我非得是你弟？”易皓眼中透出痛苦，“你以为我稀罕啊？我根本不想当！凌晗，你知道吗？我如果不是你弟，我就能跟其他人一样，可以缠着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喜欢你，不用把我真实的想法和感情全都压抑在心里！”
“我演了那么久的戏，好，你要我只是你弟，我就只当你期望的那种弟弟。可你看都不看，把我撇开，像个玩腻了的玩具，用过了就随手一扔。一句话都没留下，就那么从我生命中消失……凌晗，哥，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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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大男孩鼻青脸肿，一头一脸的灰尘泥土，嘴角破了，汗水浸湿了发根，身上名贵的衣衫也早已皱得不能看。
只有一双极亮的眼睛，从乱成一团的狼狈中直愣愣地透了出来，落在凌晗身上。
如火在炙烧。
直到听到熟悉的称呼从对方嘴巴里说出来，凌晗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记忆中圆滚滚白皙软糯的阿团弟弟和这个轮廓深刻、下颌线条刚毅、眼神锐利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总是跟在自己身后乖巧无害满眼崇拜的阿团，怎么会是这个彪悍得能吃人的小狼崽呢？
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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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晗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想起自己懵懂青涩的少年时代，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所以他发育得比周围富养的孩子们要晚。其他同学都蹭蹭蹭个头一个劲儿朝上拔，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被同学取笑，叫他矮冬瓜、小萝卜头、豆芽菜……
母亲再嫁后，凌晗被继父送入一所知名公立学校就读。
尽管学校管理规范、学习氛围浓厚，但那个年岁的孩子们，或许是无知而无畏，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丝毫不顾忌他们的言行会对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
同学们对凌晗指指点点，尖锐的、刻薄的、讥讽的视线几乎无处不在。
凌晗变得愤世嫉俗，他一面在心底悄悄地想象自己是好莱坞英雄电影里忍辱负重的主人公，总有一天会获得超级力量，将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都给打趴下，一面又在众人面前摆出不可一世的倨傲模样，虚张声势地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面对努力朝自己表达父爱的继父，以及隐含着不安担忧的母亲，凌晗有苦不能说。寄人篱下本就讨人嫌，他怎么好开这个口？
唯有报喜不报忧。
只有在阿团面前，凌晗才能卸下伪装和防备。
对着弟弟懵懂天真的小脸，凌晗有时候会发泄般找借口欺负他一顿，被欺负得狠了，弟弟委屈又不敢反抗，娇嫩白皙的肌肤泛了红，凌晗又后悔起来，怕被大人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责罚，更怕母亲难做。
还好阿团一向乖巧，从不朝大人诉苦。
最难得的是，阿团对凌晗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每天见不到他就到处找，凌晗不论藏在哪儿，最终都会被阿团找出来。
那么一个可爱白嫩的小宝贝，为了找自己弄得满头大汗，身上到处都是灰尘泥土，小手也被割破了，明明害怕得眼睛都红了，只要看见自己，就会马上咧开缺门牙的小嘴笑起来，就像是点亮了他眼中的星，让他整个世界都闪闪发光起来。
让凌晗错觉自己一介凡人，在阿团的世界中化身为神。
阿团便是他的封正。
热血在心中激荡，凌晗为之感动，甚至坏心眼地反复试探，验证自己在阿团心中的地位。非要亲眼看了，才信了自己对阿团有多重要。
被人需要的滋味太好了，好得叫凌晗欲罢不能，上了瘾。
如果能一直这样，霸道又恶劣地占据阿团小小的、纯净无尘的世界，那该多好。
然而，凌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种感觉悄然变了质。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他跟几个男生躲在其中一人的家里，趁大人不在，偷看一盘少儿不宜的带子。
正是懵懵懂懂好奇的年纪，男生们充满了向往。
人群中，凌晗变了脸色。
周围男孩儿们或多或少都起了反应，红着脸嘻嘻低笑，讨论里头的女主角。可他眼里脑海里翻滚的全是背对镜头面容被刻意模糊的男子。
成年男性的身躯猛地击碎了凌晗意识中那层模糊的毛玻璃，哗地一声，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接踵而至的便是惊惶恐惧。
凌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想起阿团，想起弟弟稚嫩的面孔，闪烁着信赖的眼睛……他还该死的有了强烈的冲动……
他浑浑噩噩回了家。
面对阿团蹦着扑上来的亲热举动，凌晗手足无措，僵了半天，猛地推开弟弟，冲到楼上，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阿团带着哭腔，委屈不解地在外面挠门，喊哥哥、哥哥开门。
凌晗坐倒在门后，捂着耳朵，想让自己不听，脑海里却情不自禁浮现出上回阿团缠着他，挤到浴室跟他一块洗澡时，透过氤氲水雾瞥见的风景。
那时候突如其来的紧张和心跳，现在突然有了答案，可这答案却不是凌晗想要的。
他尖叫、踢打，在房间里砸东西。
惊动了家里的人。
继父担忧地走来走去，母亲抱着他哭泣不止，阿团抽噎着躲在继父身旁，偷偷露出眼睛，一下又一下，瞟向凌晗。
大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凌晗闭紧了嘴巴不吭声，阿团除了掉眼泪，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母亲只会拉着凌晗的手哭泣，继父忙得不见人影，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箱子里塞满了价格高昂的玩具，小心翼翼地想要讨好凌晗，哄他高兴。
凌晗心很累。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种事该同谁说。
不，不能说。
谁都不能知道。
辗转反侧，夙夜难寐，短短时间凌晗就瘦得几乎脱了形。
他不敢睡，因为睡了会在梦里梦见阿团，梦见自己对无辜又完全信赖自己的阿团，做各种不堪入目的事。
醒来后，床单被褥里有让凌晗难堪的气味和痕迹。
他既羞又悔，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只能偷偷背着母亲和家里请的阿姨，把床单被套塞进洗衣机里，匆忙洗掉那些难以启齿的罪证。
别无选择之下，只好故意冷落、疏远阿团，不这样做的话，凌晗怕控制不住自己。阿团依然傻乎乎地围着他转悠，像条喂熟的哈巴狗，摇着尾巴朝他怀里扑。
凌晗痛苦不已，狠下心赶走阿团，语言暴力不够，还加上无端的羞辱、打骂。
可是这样做除了让继父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不好，让家里帮忙的阿姨和其他亲戚议论纷纷之外，没半点用处。
在罪恶感中挣扎了将近一年后，凌晗终于下定决心。
离开！
只有自己离开，才能保住那个家，才能保全母亲的幸福。
才能让阿团逐渐忘掉自己，继续活得那么天真无忧，快活欢喜。
……
可是为什么，自己独自在思念中痛苦了那么多年，放逐自我，拼命远离被他看做“家人”的幸福生活……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更让凌晗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对阿团，对弟弟做出了无法饶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