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久诗吟家里发生了一件事。
诗吟的父亲被卷入一场政治风波,本来有指望摘了副字,升任为正院长。因为站错了队,反倒降了级,给丢到一个冷门的科室,按了一个闲职。
虽是政治斗争,借口却是诗吟的父亲十几年前的一桩风流韵事。
那时候诗吟的父亲正值中年危机,与同一科室的女医生日久生情。情到浓时难以自己,在医院里被人发现了。后来女医生远走他乡,中止了这场风波。诗吟的父亲留了下来,靠赏识他的上级的庇护,流言渐渐平息,工作和生活重新复原。
诗吟那时候还是小学三年级,已经懂事了,整天担心父亲和母亲离婚,有一方抛弃自己。母亲哭哭啼啼了一阵子,终究下不了离开父亲的决心。父亲回头是岸,向母亲认了错,请求原谅。两人最后重归于好。此后,赏识诗吟父亲的上级步步高升,一手提拔手下的业务骨干。诗吟的父亲也跟着步步高升上去。
这件风流韵事本身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医院里很多人都淡忘了。现在却被人别有用心地挖出来,添油加醋一番,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医院里新来的年轻人,望向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的目光,变得异常的耐人寻味。
诗吟的父亲,这次站错队降了职,已是郁闷不已。加上那桩桃色往事,悔恨交加。赏识他的上级早已退休,这次上面没有人为他撑腰,真是人言可畏,父亲一下子病倒了。
母亲心慌意乱中,打电话到上海给诗吟,告诉她父亲病了。
一般父亲生病,母亲不会打电话给诗吟。父亲自己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这次母亲打电话,肯定另有隐情。
诗吟问了一通,母亲语无伦次地说了大概。听得诗吟非常着急,打算连夜返回。
诗吟走之前向启帆打电话说了大致情况。
启帆在电话那一头问:“你现在在哪里?”
诗吟说她还在宿舍,正要出发。
启帆说:“你十五分钟后在宿舍楼下等我。”
启帆叫了出租车过来,接上诗吟,一起去火车站。他怕她应付不了家里的场面,执意要陪她回家。
诗吟见到父亲,父亲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母亲这几日新伤旧伤在内心翻腾,又要照顾诗吟的父亲,也是心力交瘁。
有诗吟和启帆轮流在病榻前伺候,父亲的病慢慢好转。母亲也渐渐地恢复了精力。
确实,当时如果没有启帆在身边,诗吟恐怕维持不了家里混乱的局面。
接下来的两个月,诗吟又回家三趟,宽慰父母。启帆每次都陪着她回来。
等父亲慢慢接受了现实,发现不居高位,闲余看看报,读读书,散散步,逗逗鸟,反倒一身轻松,心里也就安定下来。
从这件事中,诗吟的父亲体会到人生无常,自己也非永远强大,能处处保护诗吟。看到启帆对诗吟是真心,并不因为自己官职的升降有所改变,心里默允了他俩的关系。
(2)
诗吟逐渐适应了上海的研究生生活,与启帆的感情也进入了稳定期。
周末的时候,诗吟就去启帆住处。相对于枯燥的实验室生活,周末可以算是诗吟上海生活的亮点。
启帆与三个年轻同事合住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与启帆差不多的类型。他们有段时间合请了一个保姆,帮他们打扫卫生,洗衣服,熨衣服,差保姆跑腿买这买那。保姆是农民工的老婆,随老公来上海打工,做了两个月,发现自己怀孕了。舍不得这好差事,走之前转给了自己的表妹。过段时间表妹要回乡结婚,又转给自己的好朋友。保姆很不稳定,但是每次离开都会自己找人接下去,颇有肥水不留外人田的意思。因为四个人中只有启帆一个人有女朋友,一年之内,诗吟教会了五个保姆如何用洗衣机,如何熨衣服,很让诗吟哭笑不得。
诗吟与启帆的室友们慢慢混熟了,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笑,相处得很好。周末总要一起去运动,或爬山,或划船,或打保龄球羽毛球,一帮人到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周六的晚上,他们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看《相约星期六》。那是早期的电视相亲节目,非常简单,有时候还挺温馨浪漫的。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能牵出很多话题之外的话题来。
启帆的室友们陆陆续续开始追女朋友,有时候会来征求启帆和诗吟的意见。诗吟见识了启帆教朋友们如何费尽心机地在女生面前表现自己,想起几年前启帆俘获自己的芳心的过程,指着启帆叫道:“原来当初,你……”。
“当初启帆怎么你了?”有人不怀好意地问道,嘿嘿地笑。
诗吟用拳头敲着启帆。
众人哄笑。
有时候诗吟也被拉进局里,帮衬着制造机会,心里只说罪过。
后来启帆的室友们都有了女朋友,队伍壮大了很多。四个“妯娌”的相处,比男生之间要复杂些。不过后来回想起来,都是他们飞扬青春的见证。
(3)
诗吟因为打算出国,拉了启帆一起考托福和gre。
启帆很喜欢上海的工作环境,但他很多大学同学都出国了,所以对诗吟出国是极力支持的。也试图和诗吟一起考托福和gre。
其实早在诗吟考研的时候,启帆就被诗吟催着考托福了。那时想着一起出国也是一条路。启帆刚上完托福班,把单词背熟,就可以去考了。但是启帆上托福班,是为了追诗吟,并未读进多少英语单词去。事后看英语也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因此拖了很长时间都未考。
诗吟上研究生时,很快考好了托福,然后花大量的时间准备gre。启帆也一起苦读英语备考。有几个晚上,启帆还骑三十几分钟车来诗吟的实验室,和诗吟一起读书。但是在诗吟印象中,启帆从未坐定了学英语超过一个小时。他可以连着十几个小时上网玩游戏,但学英语却象要了他的命。
启帆说他从小吃英语的亏,后来进了大学,看同学们磨拳擦掌地考英语出国,他却只有干瞪眼的份。若不是诗吟执意要出国,他这辈子是不去趟这浑水了。
诗吟不信。如果英语这么差,启帆怎么能考进上海这所名校呢!启帆说,他考大学算是运气,英语考了八十多分。不过高考的英语,不考听力。对于大纲上的东西,擅长考试的他,还是比较能对付的。
诗吟半信半疑,一直认为从小英语不好只是启帆好动贪玩,拈轻怕重的借口。有一个周末诗吟去启帆处,看到他桌上一张纸写满了英语单词,中间有一行字:“上帝啊,饶了我吧!”。想必是启帆背单词背得苦不堪言,顺手写下的。
启帆有在纸上乱涂乱写想法的习惯,启帆自己称这是富有创造力的表现。
诗吟拿着纸,不由得笑了。
启帆进来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不骗你,我也想好好学英语的。我现在强迫自己坐满一个小时,但就是学不进。我都被这种状态逼疯了。”
从此诗吟明白,要出国只有靠她先出来。
(4)
研究生的第三年,诗吟拿到了美国大学的奖学金,铁定了心要出国了。
认识启帆后,诗吟长大很多。从不知情爱为何物,到经历刻骨铭心的爱情,到体味爱情的伤害与无奈,尝试着与现实的妥协。从衣食无忧,到离开温暖的家,去严峻冷漠的研究所历练,尝尽人生百味。
她的性格也变了很多。以前的她,无忧无虑,对许多事不在乎不计较,因为她想要的她都有。现在的她,会患得患失,会瞻前顾后,外面的世界很大,她想要的她不一定有。
父母逐渐老去,诗吟逐渐成熟。她的羽翼已经丰满,将要展翅高飞。
生活向前推进着。诗吟该对她和启帆四年的感情作一个决定了。诗吟选择了出国前和启帆结婚,启帆稍后一段时间拿到签证后,以陪读身份出国。
自从那次看到启帆手出血时自己的反应,诗吟明白了自己对启帆的爱。她事后常常后悔与启帆闹分手,那么深刻地刺痛了启帆。启帆虽然有这样或那样的小缺点,做男友或丈夫都有些不尽人意。但是启帆大事上绝不含糊,对诗吟以及诗吟的父母呵护有加。而且他俩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他俩仍然相爱着。
诗吟希望启帆出国后远离了他的花花世界,能与她共同建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家。
(5)
诗吟出国前忙得昏头转向。
毕业。与同学老师告别。
敲各种章,办各种手续,交国家培养费,取护照。
签证,买飞机票。买各种出国要带的东西。
还有婚礼,到启帆家办了一次,到自己家办了一次。虽说两家父母只要诗吟和启帆出席婚礼,别的都不用准备。但是穿什么衣服,当地有什么风俗,对什么人怎么应酬,细细碎碎的也很费脑筋。
新婚燕尔,完全没有新婚的感觉。人前人后地应酬,仿佛活的不是自己。
到出国的这一天,所有的忙碌都被迫终止。诗吟大出一口气。
这一切,发生在十个月前,隔着半个地球。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