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未眠回国那天,江城的天气不错。
刚下飞机的那一刻,纪未眠半眯着眼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心里突然就有那么一刻复苏了,像是独自冰封多年的蚕,终于要展翅了。
不紧不慢的步调踱着离开飞机场,身边的助理都被她遣散回去了,回了国意味着她自己可以抗下一些意外,也没什么危险。
不指望有人接机,至少从工作以来,每次出机场都是除特助外独自一人。
可今天,她见到了熟人。
那人穿着很随意,他很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浅咖色毛衣,休闲裤,懒懒的坐在等候厅。
这里没有多少人,接机的人大多去了舱口,所以纪未眠一路踱步过来与他的目光直直对上,他像是等了很久,双手交握放在交叠的膝上,充满暖意的目光向她瑶瑶望来,薄唇抿得很浅,像是笑着,俊郎的脸上让她思绪一下子飞远。
多年未见,如花开故人归来。
十九岁那年,她作为交换生赴美,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在打算告诉宋笙时,被他告知已经和家里安排的女人在一起,很可能会一直走下去,她听了,把要说的话压回了心底。
她喜欢他这么多年,他宁愿被安排婚姻,也不愿意选择她。
对于这样的事她向来看得淡,去了美国,拉着行李出机场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看着陌生国度的不同人种忘情的拥抱,挥手,等待。
静默了几秒,垂下眸,又拉起行李箱开始走,不经意看见前后赫然伫立的人影。
也像如今这副懒懒的样子,站着还带着痞气,有些青雉的俊脸只把目光放下她的身上。
她看到他眼里的温柔,盛满暖意,逆着光,让她的心怦怦的跳动起来。
走近了,却是那副见惯了的痞子模样,一脸的桃花泛滥的看着她,哪里还有先前的温柔,她咽下心里一时的欢喜,抹去在听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难过,自然的回以笑容,“宋笙。”
依照他的脾气,一个月之后就和对方断了联系,家里闹得厉害,他索性跑美国来和人家和平分手。
如今再见到如是场景,纪未眠淡淡的收回思绪,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全心全意的喜欢,当她决定死心的时候,便再也不会回头,哪怕不能马上忘记,但在她心里,已经无法阻挡的在抹去有关他的记忆。
宋笙对于她,便是如此。
思次及,对面的男人已经站起身来朝她走了两步,他没有说话,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她。
纪未眠不明白他的心思,懒得去猜,毫不避讳的看过去,落落大方的展开标准式笑容,“宋先生。”
平淡的口气,心里不再是十九岁那样的炽热。
老板或许说得对,她这样的人不适合要感情,但不代表她没有。
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便要擦身而过。
那笑意未达眼底,宋笙握住她的手,淡淡开口,“我等你很久了。”
纪未眠没由来胸口一震,还未闹僵时,他们每次约去玩,她赶到时他都是早到在那儿等着她,总是那句话,她不信他,回怼他一句,开着玩笑,却从未去想过,到底是不是真的。
决裂后,她再没听到这句话,纵使有了落脚点,却再也没有盛满胸口的暖意。
或者说,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活。
她平静的面容没有怒色,手却用力挣扎了几下,无果后,她才冷冷道,“放手。”
宋笙与她并站,面朝不同方向,平视前后拥挤的人群。
她静默了下,才开口道,“有事吗?”
宋笙不说话,他拉着她往旁边站,好让别人过时不挤着她。
“放手!”她冷声喝道,美眸看着他,眉目里没有一丝情感,“我听你说,你放开。”
宋笙看着身侧的她,瓷白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的五官格外美艳,可望……不可及。
他依言放开她的手,纪未眠收回手垂在身侧,有些痛。
“我能不能不要这么陌生了?”
“不陌生,我们不还打着招呼么?”
宋笙高出她半个头,低眸凝视她冷清的神情。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个,那我以后态度会好一点,再见。”说完她就要离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握住的温度正在慢慢消失。
她停住步子,在宋家生活四年,宋国祥帮助抚养她到十八岁,她感恩戴德,在宋笙不知情的情况下,靠自己的力量助宋氏脱离平城黑色帮会的纠缠,三次,因为宋氏需要洗白。
她有天回来,后腰别人捅了,临时做了简单处理,便苍白着脸回家,只因那天是宋笙生日,她用粉妆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些,才下楼笑着陪一家人为他庆生。
回到房间脱下深色大衣,腰侧已染上厚厚血迹,她无力的笑笑,笑自己这种生活的毫无意义。
那一年,她仅仅十七岁。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城西的地痞老大消失,只是听人说,那天引起的杀戮,以血为祭,为首的女子,漂亮的眸子里全戾气。
她隐藏得太好,需要一个身份像一个普通人。十八岁那天,宋国祥动用所有关系,涉及军政为她抹去黑色从此,她不再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人,那个时候的混道的人只知道,她美艳,残忍,小小年纪,竟已让人闻风丧胆。
最后一次开杀戒,是宋国祥死亡的第三天,她睡到很晚,吃了点甜品,让自己鲜活起来,出现在深巷,坐着黑色轿车向另一个方向驶去,第二日,道上的人便得知消息,混黑白两道的麦遇及其所有财产,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她仅二十岁。
第二天,便被勺公通知要见她,她太镇定,以至于勺公惩戒她到一半,就狠狠摔开皮鞭扬长而去。
身子本来就有伤,而现在又是皮鞭抽打,她跪在地上,向着勺公离开的方向深深鞠躬。
然后披着黑色大衣,神色冷清的离开。
这么多年来,宋笙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温暖的光,让她真实的接触了温暖,她本性里的杀戮被渐渐隐去,她不舍让他染上一丝黑色,以至于最后这份念想她只能无谓退出,这是她最后的报答。
在独自前往美国的那段时间里,盛亦安与她通话问她跆拳道练得怎么样,她答还好。
怎么是还好呢,慢慢可以独挡一面,却还是在最后关头看见那道人影才放心倒下。
她不是没有情,她是不敢放肆,不知道一个放纵会不会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意识落下去的那一刻,还能分得请那个人影:盛亦安啊。
她想,真好,这芸芸众生,还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清贵,一尘不染,可以拉起她来。
这些埋葬在心里的过往,她从来不敢多想,真的怕一个不小心念头冲破闸门,溃不成军。
她不是圣人,她给过最美好的年纪,给过最纯净的喜欢,是他不要,是宋笙不要,她只能一一撤回,于是一撤,再也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