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汝仁神色匆匆，歇马进了宫后，沿着层层宫殿的夹巷，沿路走走停停，絮絮叨叨独自念个不休，总算是带着两个侍卫转悠到了恢宏又透着幽森气息的圣赫殿。
廖汝仁用手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渍，整了整褐色官袍。不愧是老奸巨猾，操控情绪的本能真是愈发精益求精了。他涌动在心头的嗔惧，浮躁情绪很快平息下来，不形于色。
身形微偻的廖大人眯着皱巴巴的三角眼，透过落日余晖，斜睨了一眼远处圣鸾殿宫脊上的狻猊兽，浊目一道精光一闪而过，在侍卫的通传下，他抬脚踏进圣赫殿。
置身灯色灰暗的殿内，廖大人始终十分克制地将自己的视线限定在适当的范围内，躬身跪下激声道：“大皇子殿下，鄙臣特来请罪！”随即试探着微微看去，一席煞白印入眼帘……廖大人波光微闪，些许的不自在尽敛眼底，朗朗开口道：“亦少卿也在此？今日见笑了……”
“廖大人。”亦辰半身半意，依着宫规弯腰客套行礼，随后并未多言。
廖大人小心翼翼抬起头，亦辰身后，负手直立宫灯旁的那人才是这阔殿之主，他随即冷颤收回视线。
大皇子不开口这是……难道老臣自己招？
“臣……咳，臣之罪殿下怕是已了然于心……事已至此，臣罪无可恕绝无狡辩之词！”
说着廖大人摆出一副披麻带灰般，忧伤痛悔的面容，憔悴道：
“臣哪敢牵扯到大皇子，就是让老臣死，老臣也不会忘记大皇子您的提拔之恩……老臣被六皇子抓住把柄，拿臣女儿胁迫着臣与他同谋暗杀二皇子，是臣愚钝至极！可是，老臣哪敢搬出大皇子，大皇子您，鄙臣可是只口未提呀！老臣和整个廖府时刻皆是认定了只跟大皇子办事儿的……”
说着，廖大人面露凄色。
“老臣该死，未管束好女儿，硬是随着她的性，由她小小年纪入了圣灵殿为世子妃，老臣哪里受得了她哭闹，听得进她不受待见的话……”
廖汝仁哽咽一口气继续道：“臣可剥了肉剃了骨自证清明！不求殿下宽恕，臣之意……恳请殿下走一道心。容老臣多言：若朝臣不忠，此臣应死，皇上宽以济猛，不念救恶，使其免死，即便不反，其怀恨在心，也不可用啊……”
沐羽烬煊悠然转身，冷眼神情复杂地瞧向殿外不知何处。
亦辰修长的眉微微一蹙，眼神十分露骨的传达着不耐烦。廖汝仁这老狐狸，还真不可小觑，以前只觉是像苍蝇，没想到竟是个歪嘴念斜经的黄鼠狼，真是好一把顺水推舟的说辞。
廖汝仁不怕死的勇气再一次袭遍他一身老骨头，满腔热血继续道：“大皇子深得圣上宠爱，若是做了圣上下不了手的事，岂不——”
“够了！”没等廖大人说完，沐羽烬煊一声怒喝。不仅吓得廖大人头皮发麻，亦辰也睫毛一颤，心里不明所以的慌了起来。
“父皇的决策何时轮到廖丞相来此圣赫殿指点？！您老人家怕是糊涂了吧！”沐羽烬煊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警告意味溢于言表。
廖大人悻悻转移话题：“殿下，臣方才只是随口而言，不……不是重点……臣这几日茶饭不思，得出一缓兵之计——”
……
一个时辰过去。
廖丞相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踏着凌乱碎步退出大殿。
空荡荡的圣赫殿里，沐羽烬煊已然王尊咤驭，在摇摆的人鱼烛火光映衬下，周身散发着寒意和孤寂。
亦辰端立沐羽烬煊身后，目色宁静温袖，尽量保持着头脑清醒。
沐羽烬煊悠悠挑眉问道：“亦少卿，你怎么看？”
亦辰缓缓开口：“回殿下，千百年的波诡云谲，斗转星移，远古婆砂罗河便是天地产物，其名流传至今，如今观其浩荡之势，谓为江海也不为过。时过境迁，朝代更替，无数楼台烟雨中，不少民族和远古部落的局势也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巴瑶族'便是被逼到婆砂罗海上，永恒独立的海上大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文明和习俗，不属于任何国度，世世代代永不上岸，在海上海底神出鬼没，周遭各国不敢侵犯……由此，依廖大人，言二皇子失踪于婆砂罗海上，此计可用。”
世人没法子拿巴瑶人怎样，神秘未知的事物往往比刀光剑影更易令人生畏，霖帝更不会傻到去追究戎国……如此而来，既让九夜羌戎国自觉办事不周无缘无故欠了份大情，又可以死了当今圣上和太后的心，虽是缓兵之计，但依沐羽霖帝日益加重的病情来看，又有皇后夜夜共枕，恐怕难以支撑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况且，沐羽千浔已中毒失忆……再者，一个被送入所谓邦国为质七年不曾召见的二皇子，圣上未必上心。河清海晏与二皇子，权衡之下，必然舍弃后者。
戎使戎兵自然在海上被拦腰截住，不着痕迹一举歼灭。廖丞相这点头脑倒是有的。
亦辰垂眸等待殿下回话，那殿下肆无忌惮地看着亦辰的脸，许久才开口：“嗯，就依你所言。”
亦辰被他盯得愣愣的，但又不得失礼挪开身子或侧过脸，只好内心凄苦面上和蔼可亲的接受他的目光。
殿下，他应当是信我的吧。
沐羽烬煊终于放过亦辰，收回锋利的目光，转身踱到清柞榛木美人榻上躺下。
沐羽烬煊：“集贤阁近日可还有文史少卿挑不起的担子？这职务，做着可还顺手？”
亦辰：“承蒙殿下教导，臣虽不及江太傅从前那般游刃有余，也算渐渐得心应手了许多。”
沐羽烬煊又站起身在殿内漫不经心来回踱步。
眸光扫来，开口道：“若有不懂，尽可来请教本殿。身为文史少卿，不必如以往来此暮礼晨参，公务不能懈怠，现下你回书苑吧。”没等亦辰谢恩作辞，他便大跨步进了内殿。
大殿只剩下低眉顺目雕塑般的几个婀娜宫女和大殿下的随侍——葬殊。
亦辰心里充斥着说不清的滋味，对着那恒久死人脸的葬殊顶礼作揖后匆匆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