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习习,春雨淅沥。
雨伞下,是一对透着难过的母女的背影。
夏雨情静静地站着,看着身边极是痛苦的妈妈,心里也难过起来。她不知道,原来昨天妈妈说带她来见一位故人,是眼前一块写着“林哲之墓”的冰凉墓碑。自从六年前她来a市读书,妈妈就嘱咐她每年都要来看望这位“故人”,而妈妈出来后,除了陪她回b市拜祭姥姥姥爷,最重要就是清明前夕和她一起来这儿。她知道,是这位“林哲”叔叔救了妈妈,也救了她。可是她不明白,这位故人和昨日之事,和陈婉玉有什么关系。
想到“陈婉玉”,夏雨情突然心思一亮,睁大眼睛看着墓碑,在下角处清晰写着“妻陈婉玉立”,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林朝阳跟她介绍家里,她听到“陈婉玉”一刻,是觉得有些熟悉,以为是在哪里听过这名字罢了,何况她四岁时曾经进过林家,知道那是和美和乐的一家三口,自然也没有细想和深究了。
此刻,她恍然大悟了,朝阳的母亲是她们救命恩人的妻子,所以,昨天她才会突然激动愤怒,才会赶她走。林哲叔叔救妈妈应该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这样的话,朝阳是谁的亲生儿子呢,该不会也是……?
夏涵回过头来,看到脸上失色的女儿,有些悲伤地说,“昨天你问我的,答案在这里。是我们对不起人家,这份恩情,今生今世恐怕是还不起还不清了。”
“妈妈,你知不知道朝阳是谁的……”
话未完,却被一声询问打断了,“你们是?”
夏涵坠入了过往的凄苦,夏雨情陷入了重重的沉思,自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来人。
清晨醒来,陈婉玉心中的沉重又多了几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极力反对,既是自己过不去这道坎,毕竟原谅一个人不易,何况还是原来一个害了自己亲人的女人,又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林哲。可是,她又有一些些害怕,这样反对儿子的爱情,看到儿子的痛苦不已,也有一点点于心不忍。
陈婉玉思量再三,便瞒着家里一个人来了这儿,想着和“林哲”说说,还没走近,就远远看到了立于雨中的两人了,到底是谁,还会和她一样冒雨前来呢。
就在夏涵她们转身一刻,陈婉玉惊愕不已,刚刚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熊熊燃起了。
一瞬之间,夏涵心儿比伞外的雨还要凉上几分,愧疚之重更生了害怕见面之怯意,脚不觉得后退了半步。
两个女人,一个优雅而知性,一个美丽而沧桑,也连着抹不开伤痛,也似乎结着难以化解的恩怨。
那日,林哲的葬礼也和着细雨悲戚地进行着,也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她悲愤交集,愤恨赶走了,也从未想过今生今世还会见面。
是的,那日夏涵不顾医生叮嘱冒雨前来送恩人最后一程,回去之后她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保胎。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说过,我永远不要见到你吗?”陈婉玉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恨意,一字一句都是厉言厉色。
“对不起,对不起!”夏涵九十度弯腰,虽然弥补不了什么,但一声声都承载着二十几年来她无限的愧疚,手还不忘扯着女儿的衣角,示意一同道歉。
陈婉玉不为所动,心中反而平添了几分悲凉,“我不要你们的道歉。我只希望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我是绝对不会让阳阳和你女儿在一起的。”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怨恨与绝决。
阳阳,林朝阳,他是当年葬礼上的小男孩,是林哲和陈婉玉的儿子。是啊,林朝阳,林建国,都是一家姓,她早该想到了。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上一代的恩情,难道要延续到下一代么?那么,情情,她心爱的女儿又要怎么办呢?霎时,夏涵惊愕不已,也有些手足无措。
“妈,妈。”看到妈妈神思恍惚,有些失了色,夏雨情知道妈妈是想起了她和朝阳的事来了,担心起她了。
“你们走,都给我走。”陈婉玉走过去,拿起墓碑前的花,重重的往夏涵身上扔,也顺道推着她往后退。
没想到一个不留神,夏涵向后退时跌倒了,脚一滑,重重地撞在了石阶上。
夏雨情见状,赶紧扔下手中的雨伞,忙着搀扶起妈妈来。
也正是此时,不宜激动的陈婉玉的小心脏又不争气地绞痛了,脸上直冒冷汗,大颗大颗的,一时脚力不支,也猛然向后倒下了。
夏雨情大惊失色,赶紧上前,使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陈婉玉背起来,“妈妈,你拿我手机给朝阳打电话,让他赶紧到医院。”
夏雨情竭尽全力背着陈婉玉,夏涵也顾不上摔着的疼痛,撑着伞在后头搭把手,两人踉跄的在雨中前行。
“爸爸,妈妈呢?”林朝阳醒来四处看了看,不见人影,以为他们一起外出了,没想到此刻开门进来的只有爸爸。
林建国手里提着菜,心头也起了疑虑,“不在房里?”
“不在,我都找了,还以为和您一起呢。”林朝阳瞪大了眼睛,外面下着雨,这会儿妈妈会去哪里呢?
林建国一听,赶紧放下肉菜,跑进了房里,床被已经冰凉失了温度,估计是刚才前后脚的工夫离开的。
“你说妈妈会去哪里呢?还下着雨呢。”
“别急,打电话给妈妈。”
“打了,她没带手机。”
这下,父子俩真着急了,又下雨,又没带手机,万一心脏病又……那该怎么办?越想越害怕,两人交换了眼神,撒腿向门跑去。
恰是此时,门响了,听到铃声的两人如释重负地笑了。
“叔叔,早上好!”看到不期而至的张映雪,林建国惊喜的笑容瞬间塌了,身后的林朝阳也是失望不已。
林建国退了几步,让张映雪进屋,“映雪,来了。”对张映雪的到来,他不奇怪,这段时间她总是晨昏定省的频率打电话给妻子,周末更是经常过来陪伴。
张映雪笑得很是甜美,眼光依旧聚焦在林朝阳身上,“嗯,阿姨好些了吗,我过来看看。”
林朝阳得知张映雪知道妈妈身体出了问题了,忽然心里有了一点惊喜和希望,“你和我妈通过电话,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张映雪一头雾水的看着父子俩,“啊?我是昨晚打电话给阿姨的。怎么,阿姨不在家里?”
林朝阳和爸爸面面相觑,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许,“我和爸爸正要出去找找。”
话音未落,悠扬而熟悉的旋律响起了,那是他和雨情的专属铃声,林朝阳忧心的脸上瞬时浮现了淡淡的笑意,眼眸里更是充满了柔情似水,“我们马上过去。”过了几秒,脸上又恢复了严肃,且多了几许紧张了。
林朝阳收了电话,转过头来,紧张说道,“爸爸,我们赶紧去医院,妈妈在省人民医院。”
“医院?”林建国心一下子都揪在一起了,临危不乱的他有些慌张了,几年前妻子心脏突然出问题,在医院几经抢救才能死里逃生,这会儿送医院了,这事必然不小了。
门砰一声关上了,三人心急如焚地离去了,留下了一屋子的空荡荡和静悄悄,无声诉说着生活的不平静。
白色空旷的廊道里,夏雨情静静地坐着,心里无比的紧张,完全忘却了身上的寒冷和衣服被淋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伸出手来,握着妈妈的,没想到妈妈的手比她还要冰凉许多。
她清楚知道,妈妈整颗心都吊到嗓子眼了。
“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份负疚紧随夏涵走过了二十几个春秋了,而今,陈婉玉又因她而正在紧急抢救,她怎能不忧心,不紧张呢。她在心里祈求千万遍,只要陈婉玉平安无事,她宁愿承受任何惩罚。
林朝阳一行人匆匆而来,脚步紧张而慌忙。
夏雨情扶着妈妈缓缓地站起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如玉的男人,这个她曾经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却也将要说再见道分离的爱人,一日之隔,一切都变了样,快得她来不及接受。
林朝阳气喘吁吁,焦急问道,“妈妈呢?”
“在里边抢救……”夏雨情竭力地抬手,声音弱弱的。
林朝阳和林建国快步向前,看着闪亮的“抢救中”的指示灯,心都揪得生疼了,手脚也冰凉了。
张映雪不屑地瞟了跟前有些落魄的母女,尤其是夏雨情,那残留的雨水还沿着发丝鱼贯而下。
夏雨情此刻也注意到跟在后头的张映雪了,她还是一贯的美丽娇艳。
这是夏雨情离开张扬后两人第一次见面,世事沧桑,任凭她怎么怪诞的想象,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艳丽的女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看着她紧跟上去和林朝阳站一起,宽慰林建国,夏雨情鼻子不觉的一酸,原来,他和她站在一起,是如此的登对。估计眼前这才子佳人无论往哪儿一站,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吧,直甩娱乐圈帅哥美女几条街了。
不知什么时候,林朝阳来到了她的跟前,心疼地看了夏雨情一眼,而后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这一平日里熟悉而寻常的动作,却让夏雨情此刻的心里无比的温暖,眼角的泪花不觉的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他和她的不经意举动,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真情,看得一旁的张映雪眼睛冒光,妒火中烧。
夏涵看到身旁一对年轻人的情深义重,心中的疼痛又增了几分,迈开沉重的脚步,怯怯的低头欠身,“林警官,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陈女士才会……”
看着眼前有点狼狈的夏涵,昔日闭月羞花的容颜无情地刻上了岁月的痕迹,也带着浓浓抹不开的生活的辛酸,可叹人生的无可奈何,林建国不禁重重的一声叹息,“别这么说,也不能全怪你们……”
是啊,怎么能全怪在两个柔弱的女人身上呢?过去的恩与怨,一切皆因造化弄人,今日的牵绊,却是命运使然,让他们的子女相遇相爱了。如果要怪的话,那他自己又何尝没有一点责任呢,要是他能够一早就告知儿子真相,或许也就不会有今日了。此刻他也无力再想其他了,只求妻子平安度过此关,足矣。
夏雨情也赶紧上前扶着妈妈,“叔叔,对不起!”
林建国轻轻拍了夏雨情的肩膀,“不说对不起,要不是你背你阿姨来医院,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叮一声,门开了,医生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轻松走了出来。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林朝阳快速向前,着急询问。
“医生,我妻子没事吧?”林建国也是三步并作两步,急切而焦急。
“放心吧。病人生存意志很强,已经平安了。不过毕竟病人之前做过心脏大手术,现在又短时间内连续复发了两次,还需送入加护病房密切观察24小时,情况稳定了再转普通病房。”医生认真而严肃的回答。
“谢谢医生!”
“谢谢!”
林建国和林朝阳看着医护人员推着陈婉玉走出来,脸上浮现了欣慰和欢喜的笑意,赶紧上前帮忙,眼见脸上苍白的沉沉睡着的亲人,却依旧微微锁着眉头。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夏涵心中的不安和紧张终于散开了,嘴角也泛起了极淡的笑意,夏雨情也是如释重负的微微一笑,那笑很浅很浅。
张映雪悄然走到夏雨情身边,冷冷的毫不客气的,“你们回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阿姨醒来也不想见到你们的。”看到她们母女连声道歉,聪明伶俐的她虽然不清楚里头的恩怨,但却可以确定陈婉玉的发病和她们有莫大的关系。
说完,张映雪带着那么一点点让人讨厌的趾高气扬,快步追了上去。
夏雨情心中又冷了些许,依旧笑意盈盈地说,“妈妈,放心吧,阿姨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夏涵也笑着抚摸女儿的脸蛋,点了点头,眼眸深处却是藏不住的心疼,心疼自己的不幸却在女儿身上延续着。
夏雨情挽着妈妈,迈开步伐,留下了让人怜惜的美丽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