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 39.莫道【2】

    这边，镜离神君睡着后，便觉得元神有些不稳。

    这可是个稀罕事。自从他出生以来还未发生过此等之事。因此当他发现自己的元神处于一片雪白之中的时候，倒是颇为好奇的。

    而后，雪白之色褪去，周遭的景象显现出来。

    镜离神情一震，显然，眼前的景象正是他在轮回界历劫的时候，他“死后”的情形。

    那个人呆呆地蹲在水边，盯着已经晕开的泛着淡红色的水面，颤抖着手伸进去，似乎想捞起什么似的。镜离撇嘴，碎成渣了能捞起什么……走近那人，镜离神君才看到对方眼里满满的绝望和疯狂，顿时怔住，摸了摸胸口，似乎，嗯，有点难受。

    这也是个稀罕事。

    然后镜离神君在对方想要跳下去的瞬间，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穿过自己落入水中，顿时他顿时明白自己的境况。

    那个人最终被警察救了上来，湿漉漉地躺在地上，脸上不知是水渍还是泪水，嘴唇微动着好像在说什么。镜离神君凑近了去听才听到断断续续的“别丢下我啊”，觉得胸口似乎更加烦闷了。于是挥了挥手，想抹掉对方脸上的水渍，才发现自己其实是碰不到对方的，于是转身就走而没看到，对方似乎察觉什么似的爬起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像在寻找什么。

    景象一转，镜离神君似乎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眼熟无比的房间里，那是他在人间时同那个人住的地方，一时间被他淡忘的记忆冲出脑海，他觉得胸口跳得忒欢快了些，还有些面红耳赤，自己在历劫的时候真是奔放，竟然同对方如此亲密之事都做了，想想似乎，感觉不错？

    镜离神君觉得自己突然很想再见一见那个凡人了，于是心念一动，一个人便出现在眼前。

    那个人躺在蓄满水的巨大浴缸里，将自己埋在水中，而右手翻卷狰狞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将浴缸里的水染成了淡红乃至猩红，像是盛放在水中的牡丹。那人微微阖眼，似乎透过淡红的水面看着什么，空洞的眼里满是死寂，发丝自由地荡漾在水中，整个人透出一种解脱的气息。

    镜离神君看着眼前的景象，难受极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历劫时的那个自己，他迅速走近浴缸，伸手想将对方抱出来，却眼睁睁地看自己的手穿过对方的身体，突然间镇静了千万年的镜离神君从未如此慌乱起来，一次次地徒劳无功，在逐渐变得猩红并失去温度的水中看着那人渐渐失去生命。

    “别死啊！我在这里！”镜离吼道，对方如同一朵枯萎在水里的花，渐渐失去生命的光彩。

    镜离跳进浴缸里，沉进水里，不管碰不到对方，伸手抱住那人无力地身体，凑近了对方的耳朵轻声道：“我在这里，雪问，不要死。”

    一瞬间似乎那人的眼皮动了动，轻轻睁开露出紫黑色的眼瞳，神情有些恍惚，他伸手回抱住对方，眼角的水渍悄无痕迹地融进水里，张开的嘴形仔细辨认可以看出那是一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的们突然被撞开，高大身形的人慌忙跑进来，看到浴缸里的情形，神色惊慌懊悔，他慌忙扶起靠坐在浴缸里的人问道：“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这么做？！顾镜离要是看到你这么做他妈的也会发火的！”

    那人无力地靠在简无绪身上，神情复杂，悲郁混着极度的失望，几近无声道：“我看到他了，就在我觉得我快死了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他就在我身边，他说别死……他没有走，他就在这里，无绪，他就在这里！”那人挣扎起来，环顾四周，神情焦急，寻找着什么，嘶哑着喊：“阿离，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看到你了，我都听到了！阿离……我求你，让我看看你好吗？就一眼，我太想你了……让我见见你好不好……”

    他看不见他相见的人其实就站在他的面前，伸手摸着他瘦削的脸颊，眼神沉郁。然后看着他自己被简无绪送往医院。

    当镜离再次出现在秦雪问周围的时候，他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医院还是疗养院的样子。而那人就坐在窗边，瘦弱的身形显得病服非常宽大。他走到那人身边，看着对方空洞的眼底，往下，脖子上挂着两枚银亮的指环，镜离想起那是自己在出事之前在曾经和秦雪问一起拜访过的老银匠那里订做的，可惜还没来得及……

    他弯下身来，才看到对方的发丝里竟然已经出现了灰白，脸上似乎也有细纹了，心下一动，不知那一瞬间过了多少年，这人就这么一直生不如死的活着吗？那当初那句话到底是对是错呢？

    这时，这人动了，他转过头来，眼神正好对上镜离的，静静的看着他。

    镜离心里一惊，以为对方终于看到自己了，才发现对方的眼神根本没有对焦，却突然听到这人突然问了一句：“你在这里吗？”

    心里难受之极，镜离却无能为力，只能轻轻在对方额头轻啄了一下，回应道：“嗯，我在。”

    却不曾想，对方竟然如同听见了一般，笑了起来，一如当年他答应对方时的表情。

    “你看，戒指我带着呢。这样，姻缘簿上，我们就是夫妻了。等我死了，我就能找到你了，你等我。”

    镜离怔怔地看着这人脸上让人心碎的笑容，一瞬间后悔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最后一次出现在那人面前，是在病房里。

    这人被戴着呼吸机，头发花白，眼睛半阖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镜离走动床边，站在这人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发上，叹息。

    这时，这人却似有所感一般，艰难地转过头来，视线准确对上镜离，紧紧地贪婪地盯着他，神情高兴起来，似乎终于找到了心爱的东西一般。呼吸面罩里的水汽一闪一闪地，在焦急地想说什么。

    镜离伸手，却发现自己竟然碰上了对方，摘下呼吸器，这人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指，紧紧地就像溺水的人一般。

    “终于找到你了！你是来接我的吗？阿离。”

    这人显得浑浊的眼神，此时却清晰的映照着他的身影，一如往昔。突然，这人颇为羞涩地笑了笑，低声道：“我是不是很难看？”而后抬头望着他，张开双手抱住镜离的腰，道：“十一年六个月零三天，我等到了你，镜离，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镜离揽着他的肩膀，瘦骨嶙峋没有丝毫肉感，心下酸涩，点头道：“我带你走，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感觉到自己胸口的湿热，镜离抱紧这人，闭上眼，一滴晶莹之物缓缓划过面颊。

    病房里，简小乐和简无绪听见机器传出刺耳的，长长的单音。